第一部 第十章 長生肴

“畢竟是活人。再堅持一刻,我帶你出王府。”

接著他被拽入了墻中,猶如被拖入了沉重的簾幕夾縫之間,磚塊跟石頭暫時變得柔軟,在櫻桃面前朝兩側退開,又在他們身後合攏。即使如此,徐若虛還是呼吸困難。

徐若虛忽然想起來,抓住櫻桃:“得趕緊告訴常公子,瑯琊王他——”

櫻桃大喜,頓時朝墻中鉆去,整個人竟然漸漸融入墻內,只剩一只手還拽著徐若虛不放。他回頭想要道謝,便見重重疊疊的蘑菇冒了出來,頃刻便將那仙鶴吞沒了。

“公子知道的。”櫻桃沒有回頭:“公子全部都知情。他還說,讓我送你最後一程,直到他……堅持不住為止……”

銀白的長發在月光之下起伏,漸漸顯露出一只翅膀的形狀。那只半身都覆蓋了蘑菇的仙鶴掙紮著從鐐銬中解脫出來,撲到徐若虛身邊,啄斷了他腕上的手銬。

櫻桃不再言語,恍惚中,她的半邊身體都在慢慢融化成墨汁。這是怎麽回事?徐若虛要追問,櫻桃卻忽然站住了。“公子!他們竟敢……”她聲音急切,緊接著抓了徐若虛,朝旁邊一推。徐若虛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站穩,定睛一看,竟然已經身在一處流水長亭的花園,再回頭,身後只是一堵黑瓦白墻,墻上墨汁淋漓,卻再無人形。

“常公子……可是妙筆生花的常青公子?”鶴菡問道。見櫻桃點頭,她端正地跪了下去:“之前曾蒙公子善意提醒,無奈我執迷不悟。若再見到公子,便請替我轉告一聲:鶴菡後悔當初沒有聽公子的話,方有如今下場!“

一只手從天而降,將他的衣服後領一拎:

她簡短地說,便拉了徐若虛的胳膊,竟是要往墻上去,徐若虛叫她一拽,身上的鐵鏈又繃緊了。櫻桃皺了眉頭,蹲下來將那鐵鏈又拉又扯,但她畢竟只是個姑娘,哪裏扯得動。

“好小子,不是叫你不要再插手??”

“常公子讓我來帶你出去。”

卻是魯鷹。

“櫻,櫻桃姐姐!”徐若虛輕聲喚道。他之前在天香樓學包胡眼兒蜂的時候,沒少受櫻桃跟翠煙兩個的照顧,知道她倆跟朱掌櫃的一樣,並非普通凡人。此刻見她無聲無息地冒出來,倒也沒有太吃驚。

徐若虛大喜過望,趕緊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魯大人,眼下我已經探明,瑯琊王想開蓮心塔,之前喪命的妖獸跟埋在地下的迦樓羅鳥,均是他所指使——“

徐若虛一陣反胃惡寒,又滿心憐憫,正不知如何是好,卻忽然有另一只柔軟的手落到了他的後頸上。他一哆嗦,立刻就要大叫起來,卻被人捂住了。一位媚眼細長的姑娘站在他身側,身著櫻桃紅的褙子,正將一只手指豎在嘴唇上,做一個噤聲的姿勢。

魯鷹臉上半點兒驚訝都沒有,抓著他後領的那只手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竟然全是蘑菇。

“我叫你不要再插手,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們這些小孩子,能不能對老人家稍微有一點兒信心?”

她面色淒惶。此刻她身在亮處,叫徐若虛看清,被頭發所遮住的半邊臉上,密密麻麻,猶如龍鱗。

魯鷹稍加解釋,徐若虛便明白過來。自從前幾年無夏城遭朱雀火焰焚燒,瑯琊王的海東青卻將朱雀逼向了蓮心塔,魯鷹便對瑯琊王真正的目的起了疑心。這些年來他一直小心留意,但卻並沒有發現瑯琊王有特別明顯的動作。直到這天晚上,一直監視著天香樓的羿師回報說,常青罕見地在入夜之後離開了天香樓。他親自跟蹤了一路,將常青跟檀先生在五虹橋邊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只有我,只有我是真愛他的!我為他折了翅膀,困在這裏好久好久,這裏陰暗潮濕,可我身上的蘑菇好歡喜,我也好歡喜!”她將頭抵在地上,銀色長發如波浪起伏,卻忽然擡起頭來,“我想起來了,他不要雙生菇了,他不要我了——現在他想要黑麒麟——他要的是長生不老——”

“趙珩貴為皇家血脈,卻如此草菅人命,為一己私欲,置整個無夏於不顧!”魯鷹搖了搖頭,“他卻還沒有問過我的追日弓,答應不答應!”

“是王爺派你來帶我出去的嗎?王爺終於想起我來了嗎?你去告訴王爺,我種出了雙生菇,只有我鶴菡,替他種出了雙生菇!”她朝他撲了過來,兩只手尖細猶如利爪,徐若虛嚇得朝後退去。所幸那鐵鏈長度有限,她撲了一半,又被拽回去,終於抓在了地上。

……這句話很帥喔,冷冰冰大叔。

“呃——”

魯鷹額上青筋冒起,卻忽然側耳聽了一陣,扯了徐若虛便朝旁邊的山巖後躲去。這塊巖石形狀有如盤踞的雄鷹,後面種有一叢月桂,正好垂下來,遮住二人。他們剛藏好,便聽得環佩作響,兼有女子笑語,越來越近。徐若虛自巖石的縫隙中望去,但見白衣如雪,黑發間金環閃耀,是瑯琊王的兩個貼身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