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3頁)

她就跟著他去了。他拉著她的手,橫穿馬路。那時候,車沒現在這麽多。每次過馬路,他都會拉著她的手。這一點,現在想起來仍然還有一絲溫暖。他給她母親最初留下好感也是這一點。他們倆陪她母親去商場,也要過一條馬路,他總是攙著她母親的胳膊,很體貼很疼人的樣子。母親後來對她說,一平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照顧人。

教導隊離基地首區約二十裏,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周邊連個像樣的村莊都見不著,很突兀地戳在一片荒地上。很多人從車上跳下來腳還沒沾地,那個叫落差的東西就先入為主地占據每個人的大腦了。此前所有的人都對“科技部隊”這個詞抱有美好的向往和憧憬,眼前這情景,幾乎讓所有的人都傻了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走對了路,進錯了門。因為這裏的一切都跟“科技”太不沾邊了,一下子,很多人像被秋霜打過的茄子似的蔫了。但蘇晴沒有。她對環境、生活,似乎統統沒有了要求。這似乎很不真實。三個月的軍訓生活,想要從一個老百姓轉變成一個合格的軍人,不脫胎換骨,不掉幾層皮怎麽可能?很多人因訓練生活的緊張艱苦而打退堂鼓。有個男生抗拒訓練,拿著吉他,示威性地坐在宿舍門口,對著一操場的人,邊唱邊彈;王子萌對整理內務有抵觸情緒,把好好的被子扯得稀爛,他的班長不得不抱著被子去找彈棉花的師傅;喬亞娟受不了天不亮起床去跑操而裝病,裝女孩子的病。不是有規定嗎?女生特殊情況可以不出操,允許喊“報告”出列,一個月就裝兩三回,反正也沒人知道。所以,喬亞娟喊報告的次數最多。私下,她們經常拿喬亞娟開心,不叫她名字,直接叫她“報告”。

是恢復高考後的第二年,考上北京大學地球物理氣象系,四年的大學生活即將結束,所有的人都在為自己的畢業分配四處奔走,只有她一動不動。因為她心裏有底,她知道自己的準男友姚一平正在不遺余力地為自己留在北京上下活動。那天,姚一平陪著她把個人簡歷送到一家用人單位,人事處長熱情地接待了他們。不出什麽意外的話,你畢業後就可以來上班了。這真是太好了。她知道能進這樣的單位,會讓同學們羨慕死的。從那裏一出來,姚一平和她一直在笑。她知道,能進國家部級單位,應該謝謝他老爸和他老爸的戰友。盡管那時候,每個單位都人才匱乏,需要引進新鮮的血液,大學生可算供不應求。不像現在,是個人就是大學生,找份好工作那個難呀!不過,哪個年代都一樣,要進一個理想的單位,都很不容易。那天,她真的很高興,要請姚一平吃飯,作為酬謝。可是,一路走來,沒看見一家像樣的餐館。小吃店倒是有幾個,全都亂哄哄、臟兮兮的,和他們的心境反差太大,他們倆寧可傻站在外面看人家狼吞虎咽,也不願把腳邁進去。正不知該往哪裏去的時候,姚一平提議帶她去舅舅家,說舅舅家就在附近。舅舅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當作家沒成大名,當美食家肯定是稱職的,他做的每個菜你只要吃一口,準保一生都忘不了。

她卻表現得非常優秀,她似乎心甘情願吃這份苦。她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內務衛生做得好,小勤小務又積極主動。星期天還去炊事班幫廚。所以,她老受表揚。喬亞娟問她,蘇晴,你精力怎麽這麽好?你不累嗎?你的精神頭從哪兒來的?她總是笑而不答。不過,她也會在心裏問自己:是啊,怎麽不覺得累呢?每天精力這麽旺盛,都從哪裏來的?

蘇晴想,遇到他,也是她的命。命該如此吧。否則,她很難解釋後來發生的一切。

後來,她才漸漸明白給自己動力的來源。

人是有命的,你不能不信。有時候,一個人能改變另一個人的命,這你也不能不信。

此時的她,兩只眼睛就盯在那個以標準的軍人姿態站在大家面前的男人身上,她在暗暗地欣賞他的一舉一動,也在心裏暗暗提醒自己,要在最短的時間裏,也像他那樣。這個念頭推動著她,驅使著她,激蕩著她,使她對別人眼中布滿的艱苦、荒涼、落後、累全都視而不見,她能看見的、每天都想看見的,就是那個人。她能想到的、每天都想到的,就是盡快成為一個真正的軍人,而且是讓人羨慕的女軍人。這就是一切動力的來源嗎?也是這一切的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