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5頁)

會場氣氛立刻活躍起來。

他看著她。他知道這會兒說什麽都沒用,只好依著她,讓她說。

主持人——發射總指揮袁紹正宣讀完任務書,衛星負責人馬上起身介紹“太白一號”總體方案和技術指標,緊接著議題就進入衛星軌道、發射方位角、發射“窗口”這些實質性問題的討論。

我是來告訴您,我們真的能力有限,您交給的任務可能完不成。

這是總指揮部召集的緊急會議。“太白一號”衛星準備近期發射,會議的內容就是下達任務書,確定發射“窗口”問題。

他收起臉上的笑,不再看她,而是把臉轉向窗外,看著外面的雨,過了好一會兒後,他才轉過頭,說:這可不像你蘇主任的性格。

她說,是不像,不過這次情況不同。

當一道閃電的強光劈下來時,蘇晴正好走進會場。

這次有什麽不同?不就是雨季嘛,它又不是今年才冒出來的。他有些惱火。

雨季正在為它的到來虛張聲勢。

她才不管他惱不惱火,仍按自己的思路往前走。她說,照你說的,這個雨季對“窗口”沒什麽影響是不是?

蘇晴也在往會議中心趕。她沒戴軍帽,頭發被風高高地撩起,把整個光潔的額頭露了出來。她一邊走一邊不時地擡頭看看天空,轟隆隆的雷聲,把天地震得微微顫動。

我知道你們有困難。但總不能因為有困難,“太白一號”就不發射了吧?!

人們正往小賓館的會議中心聚集。

近期就是不可能發射,她說,因為天氣不允許。

遠處的馬路上,不斷地有車過來過去。

他的聲調不覺間高了一些:我管不了天氣,天氣是你們的事情,我知道我只能服從命令!

整個發射場區,到處彌漫著暴雨臨來前的氣息。

服從命令,也得尊重科學,尊重客觀事實。她的聲音也跟著高了起來。

剛才還在它頭頂上的雲層,變得越來越深,越來越厚,也越來越沉。雲底一點點下墜,不安地騷動著、翻卷著、擠壓著,漸漸地,把它包裹起來——當人們仰望它時,它——衛星發射塔架,不見了。

我是軍人……我會尊重客觀事實,我在尊重客觀事實的基礎上完成任務!他說完,手在空中劈了一下。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應該是拍桌子的動作,但正準備拍下去的時候,卻變成了空中劈砍,沒挨著桌子。

真有幾只山雀被嚇得跑了出來,在它身旁嘰嘰喳喳地叫。還飛到它的肩上,棲息了一會兒,神魂不定地點著小腦袋,東瞅西看,然後又嘰嘰兩聲,呼地飛走了。

但她還是愣住了,似乎聽到很響的拍桌子的聲音。

遠處,響起沉悶的雷聲。像是來自黑呷山的那一邊,又像是從腳底下很深的地方冒了出來。它討厭這個聲音。你嚇唬誰呀?

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便將桌子上的水杯端了起來。是透明杯,能看見裏面飄浮的茶葉。綠茶,尖尖的嫩芽。他並沒打開杯蓋,而是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又看了看她,軟下口氣體諒地說:是啊,我知道你們有困難,但誰沒困難?你說說看?

它的身上,也不時地發出哢哢的清脆聲。還是山風,它們像野小子那樣從它身上撞過,帶著濃烈的草木香。它想讓它們停下,別瞎跑。可它們調皮地繞一圈,又撒開腳丫瘋跑了。

別人的困難與我們無關,對我們來說,不尊重科學,不尊重客觀規律,我們沒法工作。在這個季節,我們不能給你一個準確的“窗口”。

蘇晴知道,之所以出現這種天氣,是因為青藏高原邊緣鋒和它東面的攀西鋒兩股冷暖空氣正在交會。所到之處,就翻卷起大片大片的墨綠色的浪。四周的群山一早就開始呼吼,仿佛告訴所有的綠色植物,雨季的第一場暴雨快要來了。

水杯裏似乎有氣,打開時“嘭”地一響。他看了看,沒喝,又蓋上。但茶香已飄了出來,淡淡的清香在雨水的土腥氣中彌漫。他沒說話,好像不知該說什麽好了,便在桌子旁踱了兩步,才轉過身,用一種極其惱火又極其克制的聲音對她說:蘇主任,你別拿什麽科學和客觀規律來當擋箭牌好不好?它們不是為人服務的嗎?你說你們哪次沒做好?不都做得好好的嗎?!

一大早,天氣很不正常。太陽剛從黑呷山露出頭來,就被一團深灰色的雲吞進肚裏,再不見蹤影。偌大的天空,像在昨天夜裏被人痛打過,不是這裏黑一塊,就是那裏紫一塊。很快,這些黑黑紫紫又扯到一起,猛烈地廝打,最後變成了更深的鐵灰色。一種和它極其相似的顏色。它知道,氣象中心的人們,叫它們積雨雲。一會兒,這些積雨雲就開始行走,樣子像一支大部隊在急行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