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景致從來沒見過哪裏還有像跑馬地這樣有著分明的階級。

普通人和有錢人在為共同幾匹馬狂歡的同時,卻怎麽也挨不著邊。

她趴在欄杆上,疲乏地伸出手指,從下往上默數。

市民區,包廂區,VIP,馬會會員區。

總共四層,一層一種身份,每層樓都是權力和金錢的涇渭分明線。

她和程寄來港的當天,就被準新郎帶來賭馬。

一場賽馬結束,巨大的屏幕上滾動播放著奪冠瞬間。

底下熱鬧的喧囂,混雜的香氣也一層層浮上來。

燈光照得整個馬場亮如白晝。

景致剛和葉檸交代完工作,心力交瘁得無心應酬身後的推杯換盞。

那些人不是在聊投資生意,就是在追憶和某國政要共進晚餐的時光。

景致完全插不上話。

那最下面的那一層人在想什麽呢?

是在考慮“周一上班趕地鐵去哪裏買最美味的三明治”還是苦惱“要不要現在就買那條標價五百元,但極有可能過兩個月就降價的裙子”。

她想,她本該就在最下面一層的。

景致就這樣看了一會兒。她站在高樓,像是無時無刻漂浮在半空中,擔心重心不穩,一跟頭栽了下去。

手機震動了一下,景致以為葉檸又有事情找她,她往後退到安全區,點開屏幕,是條短信。

【景致,這個月的錢好像還沒有轉到卡上。我沒有催你的意思,只是問問。你爸欠的錢不少,你家又只有你一個人在工作,叔叔知道你的難處。就是最近家裏有急事,急需用錢,望體諒。】

錢...還沒有轉過去麽?

就像膝跳反射,在短短的幾秒內,景致作為多年的打工人,機械地回想了幾種故障可能性,但很快,這種反射轉化為心理上的沉重與負擔。

程寄過來找景致的時候,她正看著手機屏幕,雙目發怔,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敲了敲玻璃。

清脆的敲擊聲與手機鈴聲同時響起,景致嚇了一跳。

她看了眼手機,隔著移動門玻璃和程寄示意自己先接個電話。

程寄點頭,看著她背過身。

勁風吹亂景致的長發,寬松的藍色條紋襯衫仿佛只剩下一副腔子,她的背影瘦削,微微側過的臉映在佛頭青色的天際。

高樓鱗次櫛比,燈火煌煌,程寄有點說不上的觸動,只覺得身後那些人的聲音有些吵了。

他站著等了一會兒,見景致掛了電話,就推開門走了上去。

圈住她的腰,把她困在方寸之間。

“誰的電話?”

他握住飛舞的長發,不經意間,鼻息傾灑在裸露的頸間,景致實在不習慣在這麽多外人面前與他保持親近。

她有意躲開,輕聲說:“我爸,本來說好周末要去看他,我忘記和他說了。”

程寄頓了頓:“風不大嗎?進去吧,裏面也有賽馬的直播。”

他們進包間沒多久,景致就說想要到陽台近距離體驗賽馬。

其實這不過是她找的借口,好處理工作上的事情而已。

“你看上去有些累,我們早點走。”

“你們結束了?”她故作輕松地問。

“聊完了,在賭馬,”程寄看向她,“幫我選三匹馬好嗎?如果贏了......”

“就把獎金都給我?”

程寄輕聲笑,“沒點出息,獎金才多少錢,我額外再送你件禮物。”

“那我要好好表現,是買位置還是位置Q?”

“看來是仔細看了,”程寄有些驚訝她知道這些,揉了揉她頭發:“隨你高興。”

景致當然買了位置Q,賠率高,而且也不用她花錢。這筆生意穩賺不賠。

包廂裏的人都在低頭研究,雖然大家都是抱著遊客的心態玩一玩,但這投進去的錢也夠景致好幾年的年終獎。

這是圈子裏常有的事,投擲千金,只為一樂。

一開始,景致還有點難以接受,現在已經麻木。

她拉著程寄直接在包間裏的貴賓專屬賣馬員那邊投注。

下注的時候,倒是發生了件有意思的事。

有個姓金的男人說景致下得不好,必輸,讓她聽自己的。

景致對他有印象,是準新郎的朋友,剛才從陽台進來的時候,正聲音洪亮地給其他人分析各馬匹優劣,看得出來是個老手。

可是......

景致靠在程寄懷裏,笑意吟吟地望著他。

程寄向來是這種聚會時的焦點,誰都捧著他說話,然而很多時候,他都是垂著眼,看著名利場的來來往往。

他抿了口香檳,姿態慵懶地對金凱說:“隨她,就是為了讓她開心的。”

“懂了,博美人一笑,ʝʂց”金凱仰頭飲盡酒杯裏的酒,對景致客氣地說:“對不住,是我眼拙。”

半小時後,景致出乎意外地大獲全勝,贏了不少錢。

驚得金凱目瞪口呆,“景小姐,你懂賭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