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詹魚的腦子是空白的。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揚城附小的舊校址門口,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遠。

揚城附小雖然名字和附中差不多,但附小是公辦學校,是揚城大學的附屬小學,也是詹魚的母校,他在這裏度過了六年小學生涯。

大概也是他最無憂無慮的日子。

那個時候,他住在爺爺家,雖然學戲曲的時候撕胯搬腿特別疼,但爸爸媽媽每個星期都會帶禮物去看他,會誇獎他基本功練得紮實,誇他聰明,誇他有天賦。

他們從不要求他學習成績,哪怕他考試不及格,媽媽也會溫柔地說:“沒關系,我們小魚可以快快樂樂的長大就好了,分數不能去界定一個人優秀與否,更何況,我們小魚以後可是要當大演員的人。”

“媽媽你希望我學戲曲嗎?”

“當然,小魚你不是自己說的,最喜歡和爺爺學戲曲了嗎?我們小魚可不能做一個半途而廢的人哦,那樣媽媽就不喜歡你了。”

詹啟梁說,他第一次聽到爺爺唱曲,就吵著鬧著要學戲曲,所以爺爺一把年紀都退休了還不得不教他。

孫雨綿說,是女媧把靈氣送給了小魚,喜愛的東西又有天賦,他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詹魚不記得自己說過喜歡戲曲。

在他的記憶裏,只記得練基本功的苦,記得爺爺藤條打在身上的疼,記得十歲那年,因為練嗓子扁桃體反復發炎,躺在手術室裏,割除扁桃體時,身體因為麻醉陷入沉睡的不由自主。

但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他的父母很忙,但在金錢方面從來不會吝嗇,爺爺在教導的時候很嚴厲,但是會給他做最喜歡的桂花魚。

他在自己喜歡的道路一直前進,努力,還擁有別人羨慕的,所謂的天賦……

因為長久的廢棄,揚城附小看上去十分頹唐,大門上掛的鎖銹跡斑斑,門口的荒草幾乎長到了小腿。

揚城附小早在五年前就搬去了其他地方,這舊校址也早就畫上了拆遷的標記,從門口看進去,熟悉的教學樓已經變成一塊廢墟,操場上的籃球架歪歪斜斜,飽經風霜。

詹魚繞到圍墻,腳掌蹬地,雙手一撐,動作嫻熟地翻了進去。

裏面的荒草也挺高,還有很多拆遷的碎石落了一地。

順著曾經的林蔭小道,詹魚一直走到學校的運動館。

比起其他地方的殘破,這裏倒是好上一些,至少房子還沒拆,只不過玻璃窗碎了七七八八。

這裏是以前詹魚最喜歡的地方,他在這裏學會打籃球,在這裏認識第一個朋友,在這裏偷偷摸摸抽了第一口煙,第一次吃炸串燒烤,和朋友嘶聲力竭地學著唱搖滾。

雖然這其中大部分嘗試,都成為了他後面摘除扁桃體的誘因之一,被爺爺痛揍,但他仍舊樂此不疲。

哪怕只有一次,一點點小小的嘗試,也讓他記了很久,此後,他再也沒有過這樣的放縱。

聽說附小搬遷了,他還和陳博洋大半夜偷偷溜進來這裏,頂著寒冬凜冽的冷風喝了兩聽啤酒。

來的次數多了,也就成了習慣,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會來這裏坐一坐。

乒乓球桌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許是最近幾天有人來過,還在桌上畫了個非常標準的三角形。

“還挺對稱,”詹魚想,這個和課本上教的那什麽長度一樣的三角形很像,“估計是個強迫症。”

想了想,詹魚伸出食指,在三角形上面畫了一個不甚標準的拼接括號,湊成了一條魚身,魚頭的地方點了一點,當做魚眼睛。

三角形變成了一條向上遊的小魚。

對著自己的畫作,詹魚滿意地點點頭:“不愧是我,充滿創意的男人。”

想必三角形的主人看到了一定會大加贊揚這充滿藝術的加工,這麽一想,糟糕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臟亂的地上零散的放著幾個墊子,是學校沒帶走的用來跳高的棉墊,還有一些破爛的球拍,漏了氣的排球。

詹魚走過去隨意地坐下,也不在乎幹不幹凈。

月光順著窗戶傾灑進來,支離破碎的撒了一地,荒蕪的廢舊學校安靜得只能聽到風聲和蟲鳴鳥叫。

他就這樣坐在黑暗裏,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

半夜外面下了雨,雨還挺大,砸在屋頂嘩啦啦的,本就脆弱的玻璃門被風吹得嘎吱作響,在風雨中搖搖欲墜,好像下一秒就會一整塊傾倒下來。

詹魚迷迷糊糊醒了一下,棉墊靠著墻,雨絲被風吹進來,把墊子打濕了大半,連帶著詹魚的袖子也濕了一截。

他站起身,走到棉墊的另一邊,那裏淋不到雨,蜷縮著睡了過去。

詹魚睡醒的時候,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天光大亮,明媚的陽光大片地撒進運動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