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詹魚,你要時刻謹記你的身份,你是詹家人。”說話的男人表情嚴肅,身上的西裝熨帖筆挺,頭發一絲不亂。

詹啟梁,一個趕上了下海經商潮的成功商人,白手起家創造了一代商業帝國,帶領詹家實現階層跨越,躍居真正的頂流豪門。

作為詹家的長子,未來集團的太子爺,詹魚受盡寵愛,養成了囂張吃不得虧的性子。

這句話,他從有記憶開始聽到現在。

穿過車窗,詹魚的目光落在掃過街上背著編織袋的流浪漢身上,輕嗤:“我知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詹魚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他的人生會經歷翻天覆地的變化。

………

………

深夜,詹魚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抖了抖身上的土,脫下身上的圍裙站起身。

空曠的工廠裏只剩下零星一些工人,今天是除夕夜,大多數人都回家去過年了,沒回去的就留下來工作。

這是一家花苗貿易公司的工廠,工人把花苗包裝好,裝箱,再由物流公司運往全國各地。

沒有底薪,只拿提成,一塊錢一件,這是詹魚能找到的待遇最好的工作。

脊椎像是被打了一排鋼針疼得直不起腰來,詹魚卻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疼痛,佝僂著往外走。

沒關系,一會兒緩過來了就不疼了,也就能直起來了。

“哎喲,給我看看我兒子,小子長這麽高了啊,爸媽都還好嗎?”

女人絮叨的聲音回蕩在廠房裏,許是和家裏人聊天,普通話摻著地方話,說得很是高興。

她站在廠房門口,月光潑灑在身上,詹魚從她身邊經過,那女人猝不及防地被嚇到,呀地叫了一聲。

“怎麽了?”對面的老人出聲詢問。

女人習慣性地擺擺手,尚有些驚魂未定:“沒事,是我一個沒回家的工友……”

眼看人已經走遠,女人又壓低了點兒聲音說道:“就上次我跟你們說過的那個,出車禍毀了容的人,怕是還有哪個病,身上皮膚白得嚇人,上次碰到他洗臉,那個臉給我嚇慘咯。”

廠房外月涼如水,寒風淒楚,道路邊還有前些時日剩下的殘雪,已經被人踩得又硬又黑,像是一坨爛泥。

中年女人的聲音被冷風裹挾著飄了很久很遠,詹魚裹緊大衣,用手摸了摸臉上的口罩,黑色口罩幾乎遮蓋住了半張臉,把圍巾往上扯了扯,只露出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眼角耷拉著,紋路細細密密,像是鋪開的蛛網。

工廠包吃住,宿舍又小又擠,六個人一間。

宿舍裏只剩下詹魚和另一個舍友,回到宿舍的時候,那舍友也在和家裏人打視頻:“一會兒12點我們這邊還會放煙花,好看的很。”

手機開著外放,對面大概是在看春晚,又吵又鬧,不時還有小孩子的哭聲。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距離新年還有半個小時,詹魚默默走進去,在床底摸出一袋還沒開封的貓糧和兩個罐頭,揣進大衣裏。

“老詹,這麽冷你還要去喂貓啊?”舍友見他要出門抽空問了一聲。

“嗯,過年了,給它們加點餐。”

“要我說,你這天天去喂,不如租個房子,把那些貓領回家養,這野貓保不準啥時候就被人抓到吃了。”

聊到幾只小貓,詹魚常年緊繃的臉上難得有了一點笑容,露在外面的眼睛彎起。

工廠附近有幾所中學,是城市規劃後搬遷過來的,也有幾只小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搬過來的,瘦瘦小小的,指甲倒是尖利,第一次見面就抓破了詹魚的衣服。

“等我再攢一點錢,”詹魚又往懷裏塞了個熱水袋,捂在罐頭上,輕聲道:“還差一點點就夠了,等發了工資我就接它們……回家。”

說到回家他笑了下,把懷裏的貓糧和罐頭又抱緊了一點。

“那你要是回來得晚,動靜小點兒啊。”舍友對他的規劃不甚感興趣,只叮囑了一句又回頭和家人聊天。

“知道了,走了。”詹魚擺擺手,以作告別。

春晚還在熱熱鬧鬧的演著,不知道是輪到哪個明星唱歌,咿咿呀呀地好不歡快。

“野貓有什麽好喂的,錢咬口袋,有那個錢不往家裏寄。”

“寄什麽家哦,怕是家裏沒得人了,在廠裏幹了七八年,從來不見他和家裏人聯系,就稀罕那幾只貓,寶貝死了,吃的比他自己都好,冷死了,我去關門……”

門哢嗒一聲關上,把暖色燈光和嘈雜喧鬧的聲音隔絕在門裏。

感應燈隨著腳步聲的遠去依次熄滅,最後走廊再次歸於黑暗。

走出宿舍樓,詹魚在口袋裏翻出一包揉得皺皺巴巴的軟皮香煙,裏面的煙都已經折彎了,又摸了其他幾個口袋,找出一只商店買的一塊錢的廉價打火機,上面的印刷體已經磨花,看不清字樣。

點燃香煙,詹魚用力地吸了兩口,煙霧裊裊升起,遮住了他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