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知易行難

之前許芷倩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如富弼、司馬光這樣的大人物,會認為張斐有開宗立派的能力。

其實張斐也沒有瞞她,將法制之法的理念如實告知她。

但她仍然不覺這裏面蘊含著什麽驚人的思想。

直到這一堂課後……

光聽結論和參與其中的推導過程,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整個思想的精華,其實在推導的過程中,只聽結論的話,不會覺得非常驚艷,因為儒家學問在表面上說的話,也有許多為民思想。

只有推導的過程,才能夠感覺到這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思想。

而相比起那些學生,許芷倩還有一個巨大的優勢,就是下課之後,她還能跟在張斐身邊。

上得馬車,許芷倩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其實你真是應該帶著那些學生一塊修改《宋刑統》上的律例。”

張斐問道:“為什麽?”

許芷倩道:“我們之前不是談過這個問題麽,一個珥筆能夠為多少人伸冤?故此才要當官,可是相比起當官,一條真正為百姓著想的律例,是能夠幫助到更多人啊!”

“你說得很對。”

張斐笑著點點頭,“但是你忽略了一點。”

許芷倩道:“哪一點?”

張斐苦笑道:“就是我的能力呀!”

許芷倩白了他一眼,輕哼道:“事到如今,你還想要瞞我。”

張斐搖搖頭,“我沒有瞞你,我也不是在謙虛,修改律例,制定律例,跟我在課堂上說得,那就是兩回事。

修改律例,這需要豐富的閱歷、經驗、無與倫比的智慧,以及縝密的心思,這幾樣我是一樣都不具備,我可以告訴他們,鬥訟該遵循怎樣的原則,但是我無法用筆寫出一條成文的律例來。”

許芷倩瞧了他一眼,見他也不像似在說謊,道:“真的麽?”

張斐點點頭,“你自己也說了,一條好的律例比一個好的官員能夠杜絕更多的冤假錯案,但這也是一把雙刃劍,如果律例本身就存有巨大的問題,那就會害了很多人。”

這麽一說,許芷倩也覺得自己想得過於簡單,張斐身上的小毛病,她可是比誰都更加清楚。又問道:“那你說官家會支持你的法制之法嗎?”

張斐搖搖頭道:“這我可不敢肯定。”

實事求是的講,張斐確實也沒有這實力,講述法制之法的理念,跟真正動筆去修,完全就是兩種不同的工作。

他不能直接抄後世的律法條例,因為客觀環境就不一樣,且不說皇帝這碼事,光說偷竊這個罪名,如果將後世的律法照搬過來,這小偷肯定會激增的。

因為這年頭,就沒有太多工作崗位給你幹,你想去搬磚,都沒塊磚讓你搬,只有苦役讓你幹,結果就是兩種,不是累死,就是餓死。

基於這種情況,如果降低偷盜的代價,必然會有大批人去幹這種。

一份契約只是兩個人的關系,張斐還能夠搞定,而一道律例,可是關系著千萬人,當你沒有足夠閱歷,對這個社會沒有深刻的認識,你根本就無法勝任這份工作。

批評一件事是非常非常容易的,孔孟都被人罵得狗血淋頭,但是你能批評,並不代表你就能夠做得比對方更好。

批評的意義往往在於,促使那個人做得更好,而不是本著我上我也行的原則。

在自己的專業方面,張斐對自己還是有著非常清楚的認識。

……

行宮。

“諸位以為這法制之法如何?”

小皇帝趙頊回到行宮,便是興致盎然地向一眾宰相問道。

一眾宰相相互瞄了瞄對方。

文彥博率先開口道:“不可否認,這法制之法確實有許多思想值得吾等深思。”

趙抃也道:“若以法制之法來看,我朝律法也確實存有諸多不足之處。”

呂公著道:“其實我朝的一些律例,也蘊含著法制之法的思想,如戶絕資產門,死商錢物門,其中就不涉及到刑罰,而是利用律法去處理人與財物的關系,這也是前朝所未有的。”

《宋刑統》雖然跟《唐律疏議》相差無幾,但宋朝是第一個對私人遺產進行立法,同時也是宋朝第一個明文規定女子是有繼承權的,雖然條件非常苛刻,但這也是一種進步。

這還是跟宋朝的商業環境有關。

法制之法的思想,宋朝人就比容易接受和理解。

王安石笑道:“由此可見,法制之法出現在我朝,也並非是巧合啊!”

趙頊點點頭,道:“既然各位都對這法制之法表示贊賞,那朝廷是否應該著重考慮,基於法制之法,進行修法。”

他是一個純粹的行動派,既然確實有價值,那就拿來用,瞻前顧後可不是他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