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知為何,奚昭偶爾會覺得月問星有些怪。

但轉念一想又正常。

她在月府住了一年多都悶得慌,而月問星可是飄蕩了一百多年,且連個說話的知心朋友都沒有。

恐怕無論放在誰身上,多多少少都要受些影響。

她斂下心頭異樣,問道:“你和月郤好像不大親近。”

“自小就是這樣。”月問星似乎記不大清以前的事了,費勁想著,說話也慢,“小時爹娘平日裏忙,便讓月郤帶著我。我倆合不來,三天兩頭地吵。”

奚昭心想,這是挺合不來的。

都要人命了。

她擦完手上的最後一點血,道:“你再靠近點兒,臉上也沾了有血。”

月問星傾過身子,發絲垂落。

奚昭捉住那綹碎發,替她壓至耳後,然後用帕子擦拭起臉上的血點。

和手一樣,她的臉也冷得凍骨頭。饒是靠近燭火,也沒有變熱分毫。

拭凈頰邊的一點血,奚昭忽道:“聽府裏的人說,你是生了病——是很嚴重的病嗎?”

月問星是妖,且從她使用月妖秘法就看得出,她的修為不低。

她實在想不出什麽病能讓修為頗高的妖族喪命。

月問星神情恍惚,顛三倒四地喃喃:“記不大清了。好多事,都記不得。很疼,不想記起來,記不得了……”

奚昭一把捧住她的臉,打斷囈語:“月姑娘?”

月問星忽然清醒過來。

“奚昭,”她百般信賴地看著眼前人,“兄長說我可以和你做朋友。”

“哪個兄長?”

“月楚臨。”

奚昭好笑道:“你要交什麽朋友,又想和誰交朋友,難道不應該是你自己的事?怎麽還要等著他發話。”

月問星垂了眼睫,面頰投下淺淺陰影。

她仿若自語般道:“可要他幫忙才行。”

奚昭沒聽清,追問了句:“什麽?”

月問星微張開嘴,正要重復一遍,門忽然從外面打開了。

月郤出現在門口。

雨風刮進,頃刻間就要吹散房內的熱氣。他帶上身後門,大半張臉掩在夜色中,看不清面容。

不過光聽聲音就知道他怒火中燒:“你何時進來的?真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

他以為月問星多少會犟兩句嘴,不想剛才還跋扈到往他脖子上亂捅的人,眼下卻成了風一吹就倒的幼苗。

不僅乖乖兒站起身,還期期艾艾地說:“奚昭,我……我先走了。”

大半夜撞鬼本是件駭人的事,可眼下奚昭只覺得她可憐。她拉住月問星的袖口:“你打算去哪兒?又在府裏亂逛嗎?”

月問星“嗯”了聲,又幽幽道:“我有傘。”

言外之意就是不用淋雨了。

可這話只讓奚昭想起上回撞見她的情景,心底跟倒了醋似的,直發酸。

她不願松手:“再陪我一會兒吧,左右我也睡不著,一個人待著總悶得慌。”

“可……”

“綏綏,”月郤突然截過話茬,“你現在身子還不大康健,和鬼魄挨得太近並無好處。”

奚昭卻連看都不看他,自言自語般說了句:“那也比靠近害我的人好。”

月郤渾身一僵。

她的聲音不大,輕飄飄落在這雨夜裏。

卻比刀劍還利,活生生將他的心剜出個血淋淋的缺口。鼓脹在心腔的怒火被搗碎成齏粉,怒意頓消的刹那,他突然生出股無法言說的挫敗。

“我不是,不是……我沒有……”他艱澀解釋,但連自己在說什麽都不清楚。

“也是,”奚昭又道,“連你的親生妹妹都能拿年歲壓人,長她幾歲就可以隨意安排她的去處,我又算得什麽。本就是寄人籬下,何來指摘你的道理。”

月郤臉色一白,頭昏耳鳴中,眼前陷入一陣陣的黑。

他知曉這事錯在他。

若她打,他可以伸出頸子由她落刀。

若她要罵,他也能一聲不吭地任她出氣。

可偏偏奚昭不看他,忽視著他。

現下竟還為了個早死的孤魂嘲諷他。

為了個差點兒就紮破他脖頸的瘋子說話!

憑什麽!

斷沒有這樣的道理!

被妖法止住的血又湧了出來,緩慢淌過他的脖頸。

那血洞像是布上的一個豁口,帶走他的理智,不安與憤懣開始從中流出。

他在夜色中緊盯向那抹遊魂,呼吸急促,像是瀕臨爆發的兇獸。

“妹妹?”他冷笑,“月問星,這話不如你自己來答——你又何時把我當成過兄長?何時當過!”

月問星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冷白的臉上瞧不出任何情緒。

她沒反應,月郤的質問便像是落在棉花上的拳頭,徒勞無力。

他緊閉起眼,長舒一氣。

看似冷靜,唯有鼓起的青筋顯出幾分端倪。

可笑。

他向一個神志不清的妖鬼發什麽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