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望舒
烏雲如墨,在天際快速湧動,月光掩映其後,時隱時現。
同一片蒼穹籠罩著整座長安。魏王在魏王府內生氣時,任遙亦跪在平南侯府祠堂,對著上首陰森森、齊刷刷的牌位,倔強道:“我沒錯。”
“還敢狂言!”她身後,平南侯老夫人拄著拐杖,重重在瓷磚上敲了三下,“任遙,我問你,今日你頂撞叔嬸,忤逆長輩,還膽大妄為到和男子打馬球,你知錯了嗎?”
任遙想不通,她白日贏得了勝利,還見到了女皇,女皇親口承諾會給她安排官職,這麽好的事,祖母為什麽還要罰她?
她梗著脖子,盯著正前方父親的靈位,咬牙說:“我沒錯!我明明做得很好,臨淄王、邵王都說我打得好,女皇甚至親自接見我,說我是女子的表率。我馬上就要有官職了,等我有了職位,就能時常出入官場,說不定等哪天立功,就能請聖上開恩,讓我繼承平南侯府!祖母,我們不用再過繼了,我可以守著父親的衣缽,守著任家的門楣,你不高興嗎?”
任老夫人撐著拐杖,默然凝視著年輕氣盛的孫女,萬般感情一起湧上心頭,最後只余深深的悲愴。
任老夫人愴然道:“你一出生就沒了母親,你父親奔波於戰場,無暇照顧你,只能把你丟給我這個老婆子。子不教父之過,你不教,乃是我之過!這些年我是怎麽和你說的,不要爭強,不要逞勇,你就安安心心待在侯府裏備嫁,其余事自有我來安排。可是你是怎麽聽的?一言不發就跑到長安,三四個月不見蹤影,今日甚至膽大包天,跑去和郡王打馬球!你是什麽人,敢和魏王、邵王叫陣?卷入皇子之爭,怕是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那我該怎麽辦,眼睜睜看著任家數代心血落入一個只知賭錢狎妓的小人之手,由著那些人糟蹋父親用性命拼回來的戰功嗎?”
任遙也爆發了,尖聲道:“你以為我不想安安心心躲在別人身後嗎,你以為我願意被那些男人打量,還要忍著不適一遍遍低聲下氣嗎?我當然知道卷入儲位之爭很危險,可是我沒有選擇。我不想裝聾作啞,嫁給一個我壓根看不上的男人過一輩子,還要騙自己相夫教子很快樂,我寧願睜開眼睛去爭去搶,哪怕只有一丁點可能,我也想試試。”
“你還說!”任老夫人氣急了,舉起拐杖砸在任遙背上。
拐杖是實木做的,在歲月的沖刷下變得光滑圓潤,打在人身上生疼。任遙忍著痛,硬是一下也不躲,說:“您今日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說,我不會讓父親的稱號落入那房鼠輩手中,任家就算要敗,也該敗在我手上!”
任遙是任老夫人拉扯大的,任老夫人看著她從弱的像小貓一樣,慢慢長成大姑娘。這一杖杖打在任遙身上,任老夫人怎麽會不痛?
任老夫人再也下不去手,蹣跚地放下拐杖,愴然淚下:“遙兒,我活到今日,該經歷的、不該經歷的都感受過了,任家有你父親、兄長做忠烈就夠了,我只希望你這一輩子平平安安,像普通女娘那樣,過家常生活。”
“陛下可以,上官婉兒可以,我為什麽就要過普通女娘那樣的生活?”
任遙脊背上火辣辣的,任老夫人那幾下並沒有留力,便是任遙也吃不消了,但她不覺得自己有錯,仍然不肯低頭:“祖母,您寧願將家業傳給那些只會走馬鬥雞的男人,也不願意傳給我,為什麽?我是您唯一的孫女,為什麽連您也不支持我?”
青霜是伺候任老夫人的丫鬟,一直守在祠堂外。她聽到裏面動靜不對勁,忙進來看,正好聽到任遙的話。
青霜嘆氣,說:“娘子,老夫人為了您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了,她所思所慮都是為您好。您就和老夫人服個軟,勿要再氣她了。”
任遙也怕把祖母氣出個好歹,父親死在戰場上,任遙甚至連父親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任家就只剩她們祖孫相依為命了。任遙眼睛泛酸,硬挺著脊背,說:“祖母,孫女不孝,任您打罵。但您勿要為我傷了自個兒身子,青霜,送祖母回去歇息吧。”
青霜見小姐還是不肯讓步,深深嘆了一聲,扶著任老夫人回房了。腳步聲逐漸消散,任遙這時候才微微放松了身體,後背立刻傳來撕痛。
任遙擡頭,望向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流雲在夜空中如墨汁翻湧,月影穿梭在雲層中,時隱時現,變幻莫測,一如她的命運。
此刻,江陵穿過黯淡的月光,正興沖沖往主院走去。侍從緊追在後:“世子,天色都這麽晚了,您有什麽事要和侯爺說,非得現在去?您慢點,小心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