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節點(五)(第2/4頁)
秦放鶴認真思索片刻,露出個稍顯茫然卻又羞澀而向往的笑,“若有來世,臣有幸生在父母俱在的富貴之家,或許就能懂了吧。”
天元帝失笑,眼中多了幾分無奈。
這小子……
還是這一招,偏偏屢試不爽。
他在耍小聰明賣慘回避麽?
顯而易見。
但他說的是真的麽?
顯而易見。
屋子裏安靜片刻,卻又聽秦放鶴大膽發問:“昔年陛下初登基時,可曾有大臣與陛下說過類似的話?”
天元帝一怔,有些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伸手往他臉上拍了拍,“大膽!”
拍完,天元帝率先笑起來,秦放鶴也跟著笑。
微風漸起,君臣二人笑聲漸大,合著廊下銅鈴清脆悠長的撞擊,傳出去老遠。
秦放鶴六元及第時,年僅十九歲;天元帝初登大寶時,恰恰也是十九歲。
這對君臣有著極其相近的過往,也曾面對如出一轍的阻礙和非議,然後他們也都以同樣的堅韌和魄力證明自己。
毫無疑問,他們有著無人可及的相似性,也更容易引發共鳴。
若非如此,大祿朝就不會有秦六元,自然也就不會有如今這般開疆辟土,成就千秋偉業的帝王。
笑完了,天元帝又用力拍了拍秦放鶴的肩膀,什麽都沒說。
他們這樣的人,承諾也好,搪塞也罷,都沒有任何意義。
變革至今,再說什麽,也沒有任何意義。
至少目前來看,大祿版圖擴張了,百姓生活富足了,朝廷的國庫充盈了,看上去,他這個皇帝做得還不賴不是嗎?
至於將來會如何,那些實在太過遙遠,沒有任何人能料到,也沒有任何人能幹預。
“請恕臣狂妄,”秦放鶴收斂笑意,正色道,“士為知己者死,臣有幸得遇陛下,感激涕零,粉身碎骨難報。而陛下之所以屢屢力排眾議重用臣,難道不也是因為信任,相信臣絕不會愧對家國朝廷、愧對百姓?”
是啊,用人勿疑,疑人勿用。
只要知道對方想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好的將來,就夠了。
“可惜啊,”天元帝看著側廳墻上掛著的不老松,“可惜,朕老嘍。”
這麽多事情都剛剛開始,剛剛開始啊!
都說美景入畫,可傳萬世,但縱然入畫,也難擋畫卷泛黃、模糊,何況人乎?
身為人臣,最怕的就是皇帝唏噓年華逝去,因為很容易掉腦袋。
秦放鶴知道天元帝不是那種愛聽奉承話的昏君,便說:“臣也會老,以後,還去找陛下。”
變革非一日可成,無論何時死去,都難免留有遺憾。
誰知天元帝瞅了他一眼,擺擺手,“你先不急。”
又不是什麽好事兒,急個甚!
秦放鶴:“……是,臣遵旨。”
稍後秦放鶴退出外書房時,就見太子和詹事傅芝靜立廊下,不知等了多久。
秦放鶴向太子行禮問安,傅芝還禮。
太子對秦放鶴伸手虛扶,看著後面幾個小內侍提著的裝滿貢品水果的大筐,笑道:“太醫說近來孤宜少貪涼,秦閣老若喜歡,孤就打發人將那一份送去。”
尊者賜,不敢辭,秦放鶴略謙虛兩句,便也受了,出宮後直奔董府而去。
進書房之前,太子目送秦放鶴的背影良久,還是傅芝在一側輕聲提醒,方才回神。
端午、中秋、春節,此為大祿三大節日,按舊例要出城祭拜。奈何如今天元帝有了點年紀,越發不愛折騰,便讓太子代祭。
傅芝心頭微動,下意識望向太子。
歷來主持祭祀者,非人君不可,陛下如此安排,便是向上天昭告、介紹這位來日的君主,意義不可謂不重大。
只要不出差錯,勢必會大大提升太子在民間的聲望。
欣喜之余,太子惶恐道:“父皇仍龍精虎猛,兒臣愚鈍,如何能行?”
“這樣的話日後少說,”天元帝瞧了他一眼,又指指上天,“神明會聽見的。”
言外之意:你老說自己愚鈍,回頭萬一神明當真,不庇佑了又該如何是好?
這個兒子自然算不得智多近妖,但為人謙遜、沉穩,足夠謹慎,這很好。
只是……難免有些過於謹慎了。
太子語塞,又有些感動,“兒臣,領命。”
回去的路上,太子不禁在腦海中復盤天元帝的神色,頗有感慨,不禁嘆了聲。
這一聲不算煩悶,只隱有唏噓之意,對面坐著的傅芝便道:“如今殿下日益穩重,陛下也是歡喜的。”
太子坦然笑道:“孤並非不快,也非自苦,只是一時感慨,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實在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