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無盡

擡頭看, 無數只眼睛連成一片,布滿了整個天幕。

陽光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下視的目光組成的陰霾。

安菲在方尖碑的叢林中向上緩緩行去。他熟悉這裏, 也記得每一座碑刻的位置。十幾歲的時候他會做夢, 夢中, 他總是走到這些墓碑下,傾聽它們的聲音。

它們一定要有話對他講, 只是,他從未聽明白。

這一次,他終於知道了關於它們的全部。

流盡的鮮血, 注定的死亡, 還有最後一刻看向的人, 握緊的衣袖。冰冷又溫暖的懷抱。

冰冷的是盔甲, 溫暖的是血液。

接連不斷的幻境裏他總是會安心離去,在騎士的懷中。

下一次,他們會在神殿再相遇, 如同永恒的誓言。

而那一次又一次的死去,就是你無窮無盡的命運。

他們信你為神,所以你應當受難。

世人愛神, 所以,神要愛世人。

你看, 這麽多年過去了,那些刻在你靈魂深處的話語, 還是沒有改變……

手腕上忽然傳來的緊縮感喚回了一點清醒的意識, 安菲看向自己的手臂。

萬千個流血死去的重重幻影裏, 他看見真實的自己的身體——在那手臂上, 出現一道深刻的割痕。

沒有刀劃過, 它是自己出現的。

因為,這就是……你該做的事情。

纏在手腕上的箴言藤蔓豎起,葉片支棱,向天空上的眼睛做出一個充滿敵意的進攻姿態。

“你打不過。”安菲撫了撫它,溫聲說,“這是和你同類的最高層次力量。”

藤蔓不聽他,繼續用小得可憐的身體和整片天空的眼瞳狀物體對峙著,葉片發出威脅的沙沙聲響。安菲一笑,繼續前行。

箴言藤蔓擁有的是一種極為稀有的力量,它可以辨別人們的話語何為真,何為假。

這種力量再高一個層次,就可以審判何為對,何為錯。

當然,它還可以更高。

安菲身上的第一道傷口是在路途走了大半時出現的。從那以後,每走過一段路,就會有一道深刻的傷口在身體上割下,到了路途將盡時,每經歷一次死亡,它都會多出一條。

到最後,每走一步,就有新的傷痕劃下。

站在聖山最高處,安菲回頭,看見自己的鮮血淋漓一路,落滿了長階。

你感到痛苦。

你感到愧疚。

你仍愛故鄉的子民。

那麽,你就會知道,什麽才是你應該做的事情,到底什麽才是命運賦予你的使命。你就要去那樣做。

就像——曾經千萬次做過的那樣。

安菲繼續向前走。

靈魂和身體仿佛已經分離,支配著他的是一種不屬於他自己也不屬於外界的力量。他好像不再是自己,卻沒有反抗的欲望。

雪白的衣袍下擺拂過地上的斑斑血跡,神明再次步入潔白的永恒祭壇。

血液滴落,從永恒祭壇的紋路向外蔓延,祭壇裏,天空上,有一些東西被這血液漸漸激活,上下一同湧動著。安菲一路往祭壇最中央走去,而在他的血跡裏,瘋狂地生長出無數灰黑色的藤狀物,細細密密,像人的血管經絡一般。細看去,那竟然不是藤蔓,而是相互勾絞的鎖鏈,鎖鏈上密密麻麻刻著人眼紋路。它們與天空上的景象遙相呼應,全都滿含惡意地注視著安菲。

箴言藤蔓弓了起來,與它們對峙,它也在吸收著安菲手腕上流下的血液,但這比起落在地面上的,可以說微不足道。

一步,又一步。

萬千目光的注視下,那雙朦朧的綠瞳眷戀地闔了闔。他看起來很懷念這個長久未見的地方。

-

登山的路終於走完大半。

太長了。

路旁的巨石下有個人在遠遠地看著郁飛塵。郁飛塵發現了他。

一個戴眼鏡的青年,一身古板的套裝,臉上的笑意似曾相識。更遠處還有幾個,他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用相同的目光審視著他。

陰魂不散,郁飛塵想。

迷霧之都一直在矢志不渝地針對安菲,但玻璃室的鬼牌卻似乎對自己更感興趣。

郁飛塵轉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有事?”

“……”以為他已經分不出多余的注意力來觀察外界,沒想到會被發現的鬼牌略帶尷尬地推了推眼鏡。

掩去尷尬後,鬼牌禮貌地朝他打了個招呼:“為我不禮貌的窺探向您道歉,尊敬的閣下。我是鬼牌021,我們曾經見過。您的意識居然還清醒著。這真的讓我很驚訝。”

“所以?”

“呃……”鬼牌021說,“雖然不知道您究竟看到了什麽,但那一定是極度絕望與仇恨之物,這座聖山只有這類東西。它一定比您曾經在我們的首領——鬼牌一閣下那裏體驗過的要厲害得多吧?能否告訴我,您憑借什麽維持著正常呢?”

淡漠的眼神掃過鬼牌021。

“然後讓你們知道,得到我的力量後該怎麽控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