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太宗時候,便在平城外南面築了一座高台,以石粉塗之,稱為白樓。這白樓上修了觀榭,又懸一大鼓,每日裏晨昏城門或開或閉,便是擊此鼓以示之。登此白樓,四周景致盡覽眼底。

景風站在白樓上遠眺,此時城門之下送她離京的車輦已候了多時了。她回頭笑道:“平日裏總說上來看看,卻總沒來。想來是因為太近了,反而就懶得來了,倒是今兒要走的時候終於來了這一回。”

西河公主已哭了出來,道:“景風姊姊,你為什麽一定要去啊?”

景風走到她面前,輕撫她頭發,道:“你不明白是最好的。好好跟你的駙馬過,聽見沒有?”又對太子道,“哥哥,你到這邊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太子依言走到她身邊,景風望著他,輕輕地道:“哥哥,我要走了,以後你多多保重。我本以為,我一直是在幫你,現在我才明白,全都是因為父皇太愛護我了,我才能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其實,我不但幫不了你,反而會讓你縛手縛腳,樣樣都慮及我,就像我事事都得慮及我母親一樣。哥哥,我知道你有事瞞著我,不想牽連我,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多問,但你也不要對父皇太過多心。我也明白在這宮裏,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我也不求你什麽。若是有一日,你要殺明淮,那就是我死的一日。”

太子叫道:“我怎會……”

景風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下去了。“我說過了,哥哥,世事難料,誰都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我不想親眼看到有一日骨肉相殘,更不想自己手上沾至親至愛之人的血。與其如此,我更願意去柔然,身為大代公主,能讓子民少受戰火所擾,遠比在宮裏與那些見不得光的事糾纏的好。”

她回頭見裴明淮一人站在觀榭一角,便走了過去,道:“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上一回不肯跟你走,這一回又……”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沒有。我聽到你跟太子說的話了,我無話可說。皇上說得對,他沒白疼你。咱們都及不上你。你也用不著擔心我。”凝視她半日,道,“瑞兒,柔然也不是什麽好相與之輩,雖說他們可汗聽說皇上肯賜婚,歡喜得不得了,送了無數貴重彩禮來,也已至邊境相迎,看起來是好事,但正如你所言,他們反復無常,也不知此後會如何,你一定不可大意。”

景風微笑道:“你放心,咱們大魏強盛,他們不敢怎麽的,只會好好供著我呢。”又看了裴明淮良久,低聲道,“明淮,我也勸你一句話。別鉆牛角尖了,慶雲跟你不是沒有情份,她也善解人意,你不必為了賭那一口氣,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人生在世,是不能事事都全由著自己的,你母親要你跟慶雲成婚也是為了你好,穆氏為八姓勛貴之首,還是為了保得大家平安,你也別老只想著自己。你是自在了,但旁人呢?”

裴明淮低聲道:“別說了。”

景風點了點頭,道:“好,我不說了。”又走到慶雲身邊,慶雲已哭得哽噎難言,把手裏一個錦盒遞給景風,道,“景風姊姊,上次你說喜歡那香,我手邊就剩這些了,來不及做了。你先拿著……”

景風看了看,卻又塞回到慶雲手中,笑道:“不用了,你還是自己收著。這香不比別的,用著用著就會燒光的,我看著它一點兒一點地沒了,心裏會難受。你還怕我會忘了你麽?”

“景風姊姊,我……是真的不想你走。”慶雲流淚道,“是真的。”

景風道:“我知道。”拉了慶雲的手,道,“慶雲,我跟明淮說過了,叫他別鉆牛角尖,硬跟他母親賭這口氣。可是,能不能想得通,那我就沒法子了。若是明淮想得通,那便最好,你們本來也沒什麽不合適的。若是他想不通,你也就罷手吧。天下不止一個男子,何必非得要嫁那個人才罷休!南山自言高,只與北山齊。女兒自言好,故入郎君懷!咱們不是南朝那些連情愛都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女子,想說什麽,想做什麽,且看開些,隨心便好!”

慶雲點頭,道:“我知道了。景風姊姊,你說得有理,我聽你的。”淚水卻又下來了,道,“只是我們……我們又什麽時候才能再見面?”

景風笑道:“傻話!我們又不是不會騎馬,柔然離這裏又不是多遠,幾日也就到了。真要想見了,難道還有見不了的?別做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又不是以前漢室公主和親,一去不返!”

慶雲忙道:“你別說這樣的話,不吉利的很。”

“我是說漢室的公主,又沒說我。”景風忽似想起了什麽,對一旁的珠蘭道,“啊,把我寫的那東西拿出來。以後你就跟著太子,繡衣就交給你了,聽見沒?你還有家裏人,就留下來吧,芝蘭跟著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