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城永寧寺的七層浮圖,號稱天下第一高的佛塔。那日清早,打掃佛塔的僧人帶了掃帚進去掃塔,自最頂上一層慢慢地掃下來。那本是每日要做的事,是要掃得連飄進來的落葉都不會有一片。雖說心性非本凈,客塵故不凈,掃不掃好像都沒什麽大不了的,可若是一日不掃,外面樹上落的葉子便會得有些不對,鼻端聞到些奇怪的味道,讓人作嘔。還沒來得及多想,便見到中間供的一尊盧舍那佛金身下面,躺了一個人。道明一眼便看清那人的面目,竟是永寧寺的住持大師法鸞,雙眼緊閉,面色青灰。道明大驚,忙丟了掃帚奔過去,口裏叫道:“住持!”

他一奔近,便見著法鸞大師白色僧衣上全是鮮血,左胸更是血肉模糊。此時天色已明,陽光照在這七層浮圖之上,自然也斜斜地射在了那尊盧舍那佛上,金光燦然。道明看得分明,法鸞大師心房之處空空如也,一顆心竟然被人剜了去。

道明只嚇得一聲慘叫,往後便退。卻不知踩到了什麽,圓滾滾的,腳下一滑,人正好在樓梯口,這一滑便栽了下去,骨碌碌地直從三樓滾到了二樓,人事不知了。

他那一聲慘叫著實大聲,早已有不少僧人聽到,趕了過來。見著昏倒在地的道明,眾僧人已是十分奇怪,再上樓一看,法鸞大師心被剜去,只把眾僧人嚇得個個面色慘白,合掌喃喃念經不已。

忽聽一個僧人道:“這是什麽?”

為首的法鴻大師低頭一看,失聲叫道:“菩提子?!”地上散了一地的果實,卻堅硬至極,漆黑發亮,中間圓,兩頭尖。法鴻彎腰撿了一顆起來,喃喃道:“阿修羅菩提子。少見得很,這裏怎麽會有?……”

他又朝著法鸞的屍身看了片刻,合掌垂首。眾僧人也跟著合掌,在法鸞身邊圍成一圈,低聲念誦。

忽聽一個僧人叫道:“法鴻大師,你看,你看那邊……”

法鴻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眾僧人也跟著望去。盧舍那像旁邊有個偌大的青瓷瓶,供的是山玉蘭。可在瓷瓶一旁,卻躺了一朵潔白如雪的花,形似蓮花,絕非山玉蘭。

法鴻慢慢地道:“摩訶曼陀羅華。我們這裏雖是佛寺,卻又哪來的這花?也就是以前見人千裏迢迢帶來的罷了,也養不活……”

他又湊近了細看,皺眉道:“原來不是真花,是朵絹花。”沉默片刻,道,“還是派人去廷尉吧,請他們派人過來。法鸞大師……這可分明是……被人害死的。”

廷尉寺中,吳震左手托著一枚菩提子,右手拿著一朵摩訶曼陀羅華,左邊的看了看右邊,右邊的看了又看左邊。

坐在他對面喝茶的薛無憂見他看過去,又看過來,看過去,又看過來,這般來來回回了不知道多少次,終於忍不住道:“吳大人,你到底在幹什麽?”

“我這是在心裏罵人呢。”吳震道,“永寧寺的那群和尚實在是笨得要命,寺主死了的地方落下的東西,居然就這麽給我捧過來了。我怕他們都已經把住持大師的法身給擡到一邊去供起來了,就算我去,又怎麽查?”

薛無憂喝了一口茶,道:“難不成你是不打算去了?永寧寺寺主法鸞大師遇害,這可是了不得的事。”

吳震嘆道:“天大的事,也大不過武州山石窟寺的事。這案子要是弄不清楚,一群人的腦袋要落地。要是審清楚了,嗯,恐怕更多人的腦袋也要落地。”

薛無憂笑了笑,道:“吳大人還是一樣的會說笑話。既然如此,天都大亮了,吳大人怎麽還不去武州山石窟寺,還在這裏等什麽?”

“那不是等明淮啊。”吳震道,“他昨兒半夜回京的,我想拉他一起去。”

薛無憂道:“你都知道他半夜才回京,又何必找他?你是神捕,他又不是。哦,對啦,還沒恭喜你升官了,這一回可是青雲直上啦。”

“有什麽恭喜的!”吳震道,“這時候升我的官,還不如免我的官。武州山石窟寺的事要辦不好,不是降不降職的事,是丟命的事!所以啊,我想等著明淮一起,也有人幫著說句話是不!”

薛無憂盯了他一眼,道:“你怎麽說話就這麽直截了當呢?”

“咱們這不是熟麽?”吳震笑道,“熟人說話,何必拐彎抹角?又不是審犯人。”

二人正在說話,忽見著曇秀僧衣飄飄,自外面進來,幾乎是足不沾地的樣子。曇秀平日裏都是淡然自若,這時卻一進來就道:“吳大人,你到底要什麽時候才去查我師傅的案子?”

見他來了,薛無憂便起身道:“大師,你來了。吳大人怕事呢,躲在這裏不肯去,非得要等明淮一道。”

“他才回京,哪有空陪你去武州山石窟寺。”曇秀惱道,“吳大人,這可是皇上要你查的案子,你還推三阻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