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7頁)

裴明淮與孟蝶一同進去,只見裏面卻是一處圓形的祭壇,中間放了鮮花。那花有紅有白,紅的嬌艷欲滴,白的渾如冰雪,只是看在裴明淮眼裏,總覺著有種妖異之態。他已不是第一次見此花,雖然如今已經知道這花的名字來歷,看著仍是陰森森的。

吳震道:“在黃錢縣見到的時候,說這是幽冥之花。看起來,並不是了?供奉在此,恐怕是他們的聖物吧,方起均倒是沒說錯。”

他伸手去碰,道,“這一回,總不是幹花了吧?”

孟蝶張口欲言,但吳震的手已經觸到了花瓣。吳震一驚縮手,孟蝶卻在旁邊格格而笑,道:“吳大哥,上當了吧?”

裴明淮已然明白,那雖不是幹花,卻也不是真花。孟蝶說過,此花這時節並不開,是以這祭壇之上的,惟妙惟肖,必是酥油花。裴明淮在宮中見過瓊夜送來的白牡丹,當的是天香國色,後來又在酥油花會上見過諸多花卉,莫不是巧奪天工。

“酥油是白色,若要顏色,都是以各色寶石研磨而出。”孟蝶笑道,“這紅顏色,便是珊瑚研磨而成,自然是鮮艷欲滴了。”

吳震嘖嘖贊道:“若不是手碰到了,我都以為是真花了。”

裴明淮道:“現在的問題,應該是誰把這花供在這裏的吧?”

吳震道:“這還用說?這裏既然是萬教的總壇,來供奉的必定是當年活下來的教眾的後人了。”說罷又湊近了細觀那酥油花,嘖嘖稱贊道,“實在是好手藝,我怕那上下花館,有此手藝的人,也並不多。能做到那以假亂真程度的人……嘿嘿!”

裴明淮覺著他話中另有所指,便道:“吳大神捕,有話便說。”

“我怕百年之前的仇怨,仍不能煙消雲散。”吳震嘆道,“江湖上報仇的事兒見得多了,殺仇人滿門的也多了,但那股子怨氣,能持續幾代人,我倒也沒見過。聽馮老頭說當年黃錢縣的事,我已經覺得十分駭人了,難不成這裏的更嚇人?”

裴明淮憶起馮老頭當時的怨毒神態,真是不覺得冷也冷了起來。只苦笑道:“不知這塔縣是不是也有百歲老人,我們還能去問一問當年之事。”

孟蝶搖頭道:“此處艱苦,哪裏那麽多百歲老人,年紀大的,也就是澄明方丈,還有黃大夫了吧?當年之事,蝶兒倒是聽過一些,只是實在慘酷,不忍多想。”

裴明淮凝視那作成“金露梅”的酥油花,越看越覺得真,花瓣柔潤,手碰一碰便會折斷一般。“蝶兒,講來聽聽。”

孟蝶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兩位大哥覺得,這世間最慘酷之事,是什麽?”

這問題倒讓二人一時答不出來,孟蝶道:“照蝶兒看來,最慘酷之事,便是最愛之人,在面前死去,卻無力相救。更有甚者,若是要自己殺了最愛之人,豈不是最慘烈之事?”

裴明淮和吳震都盯著她看,孟蝶嘆道:“聽說那時候,子殺父,夫殺妻,兄弟相殘,那更不必說的了。那等頑強不屈的,砍手砍腳,挖眼斷舌,最後要麽活埋,要麽活活燒死……若是想活的,便殺自己最親之人,若是殺了,便是棄教,便可活!”

她聲音幽幽,在冰壁之內回響,聽得裴明淮和吳震,都是一陣陣的寒澈入骨。裴明淮道:“為何?”

“裴大哥是多此一問了。”孟蝶笑道,“當年烏夷尚在之時,人人皆信此萬教。一家之中,人人都信。若是一家子都說不信了,那也罷了。若是一家之中,有人信,又有人不信呢?那必得殺了不肯棄教之人,方能證明自己‘清白’。是以世間慘烈,無以出其右吧?”

裴明淮道:“卻不知何人所為?”

孟蝶道:“當年世祖滅烏夷國,盡屠其城。後來朝廷又覺著那萬教乃是異端,必當誅滅。只是已大肆殺過一回了,再來一回,未免也太難看。是以遊說此地大族出面糾結眾人,將那萬教中人趕盡殺絕。”

吳震恍然道:“這跟黃錢縣發生的事,豈不是如出一轍?”說罷望了裴明淮一眼,道,“過了這許多年,還是不變。”

裴明淮沉默半日,道:“蝶兒,你說‘大族’,現在這些‘大族’還在嗎?”

孟蝶嘆息一聲,道:“自然在了,這百八十年,也就能傳兩三代。裴大哥,你熟識的韓家便是當年參與的人之一。”

裴明淮其實已經想到,韓明在此地頗受敬重,自然是祖居此地了。吳震也自沉吟不語,最後望了孟蝶道:“那姑娘的伯父……”

孟蝶苦笑道:“自然也是一樣了。”

吳震道:“可還有別人?”

“下花館的丁南。”孟蝶道,“只是丁家人丁不旺,傳到他這一代,更是……嗯,他已經死了。”

她這話一出口,本來裏面就冷,裴明淮和吳震都覺得更冷了。吳震道:“難不成那殺丁南之人,是為了報昔年之仇?好了,我總算是找到個因果了,我頭都快想破了,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