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此時風雨突止,半輪明月浮在雲端。裴明淮見著一個女子,緩緩自樹影裏走了出來,站在姜家大門之後。她似乎是想走出來,走了一步卻又退了回去,行動間極其怪異,仿佛一個提線木偶一般,動作遲滯僵硬。

裴明淮自月光下見到她的臉,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曾在塔中見過這女子之像,站在姜峰身側,便是他早亡的妻子,裴明淮記得名字是叫“謝晴”。她臉色慘白,便如套了一個蠟殼一般,怎麽看都不似一個活人。

正在這時,有個小童自一處花木下鉆出,卻是碧玉。碧玉雖不能視物,卻似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麽,嚇得面無人色,朝大門的方向撲了過來。裴明淮叫道:“碧玉,快出來!”伸手欲接,忽見謝晴伸出一只手,抓住碧玉脖子,手中用力,只聽“格格”兩聲,碧玉立時兩眼翻白,頭軟軟地側在一旁,立即斃命。

裴明淮又驚又怒,只恨自己沒早一刻出手,碧玉或許還能活命。只聽身旁洪響低聲道:“這些活屍,力大無比,還好我今晚喝得不多,還算清醒,才能跑出來……姜亮,他是喝太多了……”

洪響無意間碰到了一根樹枝,那樹枝頓時彈開。謝晴頭一側,便朝他們這邊“看”過來,寂靜之中,裴明淮甚至覺著能聽到她頸骨轉動的聲音,只見謝晴一步一步地朝大門走來,卻在那裏轉來轉去,始終不敢出門一步。

裴明淮實在是忍耐不住,他好奇心大熾,想看一看謝晴如今究竟是人是鬼?“錚”地一聲,旁邊的洪響只覺眼前一花,一道白光閃動,裴明淮劍已出鞘,夭如龍騰,一劍斬向了謝晴的右肩。

按理說這一劍斬下,只要是血肉之軀,必定會一條右臂應聲而落。但裴明淮一劍斬下,竟聽見金鐵交鳴之聲,仿佛長劍斬上的並非人身,卻是金鐵之屬。裴明淮他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赤霄乃是神兵利器,他雖未用全力,但一樣的可切金斷玉,如今面前這“人”究竟是何物?

洪響見勢不妙,大叫了一聲:“裴公子,我們快走吧!”

裴明淮卻起了好勝之心,一劍回挑。他出手快極,洪響在旁還未看清,便見著一顆眼珠,被赤霄劍給旋了出來,一縷鮮血飛濺而出。

謝晴伸手緩緩舉至臉上,在自己空空如也的左眼眶裏抓了兩下,卻似毫不知痛一般。裴明淮劍尖一轉,那顆眼珠便朝洪響飛了過來,裴明淮叫道:“接著!”

洪響只得伸手去接,嘴裏嚷道:“裴公子,你好大的膽子!”

謝晴慢慢轉身,朝莊園裏面搖搖晃晃地走了進去。裴明淮一頓足便想追進去,洪響撲了過來,橫在他面前。

“公子,不能進去!現在進去,哪裏還有生路?那些……那些活屍……都在裏面亂走啊!原本在塔裏面的,都出來了……他們殺了……殺了莊裏的人……”

裴明淮怒道:“若是莊內還有活人,難道不救?”

洪響大叫道:“裴公子,我親眼所見,連姜亮都被他們殺了,還有什麽活人!”

裴明淮道:“方才碧玉不是還活著?”

洪響這一回,是“撲通”一聲跪在裴明淮面前了。“裴公子,裴公子,算我求你了,你千萬別進去!若你有一丁點閃失,我這顆腦袋,不,是我們這一縣衙的人,腦袋還要不要?”說到此處,洪響淒聲道,“我知道你心好,裴公子,但事已至此,你也一樣的無能為力!你能走進去多遠?沒人帶路,你根本寸步難行!那裏面的,姜家的,都不是人,不是人!你就信我一回,裏面的人,都死了,我都看在眼裏,你誰也救不了!”

他叫到最後,聲音淒厲之極,令裴明淮也遍地生寒。再望了一眼姜家大門,裴明淮長嘆一聲,道:“聽你的便是。倒是這卓子玉的屍體,也請你送回縣衙,教仵作好生驗視。”

他又何嘗不知道,這姜家莊,他進去了,也未必出得來。

“裴公子,你好大的膽子。”洪響見他如此說,好歹松了一口氣。他手掌裏還抓著那顆被裴明淮剜出來的帶血的眼珠子,裴明淮盯著那眼珠看了半日,方道:“這些人真是古怪之極。”

洪響渾身一抖,那顆眼珠子都落到了地上。他慌忙自地上撿了起來,捧在手裏,道:“裴公子,我早說過,他們不是人!”

“但謝晴仍然會流血。”裴明淮皺眉道,“鬼豈會流血?”

洪響目注他,一字字道:“因為他們既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他們是活屍。”

裴明淮一怔,洪響說得十分肯定,倒教他不知如何回答了。畢竟,活屍這東西究竟什麽樣,會不會流血,他也不知道。

二人一時無話,洪響此時方漸漸定下神來,問道:“裴公子,姜姑娘呢?你不是跟她一起上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