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直走到方府大門前,英揚才像是想起了什麽,停住腳對裴明淮道:“有樁事,我得先對你說,省得你待會驚訝。”

裴明淮道:“什麽事?”

英揚道:“墨林那孩子,雖然生得清秀,但卻生來就有個缺陷。”

裴明淮道:“缺陷?”

英揚道:“天生便是個啞巴。”

裴明淮一呆,道:“那豈不是自他口中什麽都問不到了?”

英揚笑道:“這不妨事,墨林雖啞可不聾,況寫得一手好字,平日裏青囊便是這般跟他說話的。他們兩兄妹,唉,一向感情極好……”

裴明淮點頭道:“我省得了。”

兩人到了方家,方起均還在正堂裏與杜如禹對坐,面前的茶卻早已涼透。英揚上前道:“不是說墨林醒了麽?怎麽你二人還在這裏?”

方起均嘆道:“問過了,他什麽都說不知,連青囊之死都還不知呢,問青囊何在,我只敢說青囊病了,唉……他們兄妹情深,我真不知如何開口……”

裴明淮忍不住道:“我能不能見見方公子?”

方起均道:“裴公子只管前去便是。只有一點,裴公子先莫要告訴他青囊之事。墨林這孩子身有殘疾,自小唯青囊與他相伴。青囊不願嫁人,一半也是為了她這哥哥……”

裴明淮道:“在下知道。”

他隨了小午去到小院,只見方墨林住著的那間屋子此時門已敞開,微微的陽光灑了進去。裴明淮想著那張羅刹鬼臉在正午的陽光下,也不知是什麽情狀,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有個穿青色衣衫的男子,正站在窗前磨墨。案上鋪了幾幅紙,墨汁淋漓地也不知寫了些什麽。他背朝著裴明淮,裴明淮暗地裏舒了一口氣,走到他身後道:“方公子?”

他見方墨林肩頭微微一顫,便道:“在下裴明淮。昨夜,我在黃泉渡見著了方公子……”

他話還未說完,就見著方墨林換了一張雪白的紙,在上面匆匆寫道:“我都已知道了,多謝相救。不知可見著青囊?”

裴明淮回答之前,略頓了一下。“沒有……在下只見著公子一人。”

方墨林半日不曾有反應,忽然一下子轉過了身。裴明淮猝不及防,昨夜見著的那張羅刹鬼臉就與他的臉只距半尺了。任他膽大,在光天化日之下驟然見著這鬼臉,也退了一步。

此時天光明亮,裴明淮見著那方墨林臉上雖畫成了鬼臉猙獰之狀,一雙眼睛四周繪出的青色眼線也是詭異難言,但眼珠黑亮,十分晶瑩,眼中竟似還含了淡淡笑意。裴明淮一時只覺驚訝,也不知是否自己看錯了,但這時方墨林已然低下頭去,在紙上寫道:“不必騙我,青囊究竟怎樣了?”

裴明淮雖也覺著這事終歸是瞞不過去的,但方起均一再叮囑,也不能不瞞。便道:“在下真未見過青囊姑娘。不過,還想請問方公子,還記得出門之後的事麽?”

方墨林揮毫寫道:“馬車行在山路之上,突然翻倒。青囊摔出車外,我跟著撞了頭,便人事不知了。”

裴明淮心中失望,道:“方公子不知馬車外發生了什麽事嗎?”

方墨林側頭思索了片刻,寫道:“只記得車夫驚呼之聲。……不過,在昏迷之時,聽到個十分古怪的聲音。那聲音反反復復地在耳邊重復一句……”

裴明淮忙道:“什麽?”

方墨林擡了頭,對著他看了片刻。裴明淮見著他的臉在日光下袒露無遺,硬是強忍住跟他對視,沒有轉過頭去。過了半日,方墨林方低頭寫道:“裴公子就不害怕?便是侍候我慣了的下人,也都害怕哪。”

裴明淮笑道:“我也說句實話,若說看了毫無所覺,那自然是假,但看看便也慣了。”

方墨林的眼中似又露出了笑意,裴明淮一瞬間覺得他那鬼臉也沒先前看著那麽嚇人了。心中暗想,難道這還真能看慣的不成?

方墨林在紙上又寫了一行字,將紙推向了裴明淮。裴明淮一看,只見紙上寫著:

黃泉難渡,彼岸無花。

他渾身一震,望向方墨林道:“這便是你聽到那聲音反復說的話?”

方墨林點了點頭。他又在紙上寫道:“從未聽過那般的聲音,就像直鉆進耳中一般……是以記得那般清楚。”

裴明淮從懷中取了那兩朵花,道:“方公子可識得此花?”

方墨林伸手接了那花,只看了一眼,便在紙上寫道:“這並非鮮花。”

裴明淮道:“這是在我尋到方公子之處發現的。”

方墨林搖頭,將花還給了他。裴明淮雖然失望,也只得將花收了回去,道:“不打擾方公子了,在下先走一步。”

裴明淮也不願回正堂與那幾人枯坐,便信步走到了花園裏。方家頗大,方起均又是個半瞎之人,但這方家上上下下,卻打理得頗為整齊,想必是那青囊姑娘治家有方。一念及青囊,面前頓時又浮現了那張羅刹鬼臉,裴明淮忙轉過了頭去看花園裏那幾株開得正艷的紫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