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重回到家,家裏人已經吃上了,他自顧自去盛飯,家裏沒有個像樣的餐桌,一家人圍著小茶幾,沙發被占了,留給他的只有一個木板凳。

板凳很小,顯然是給小孩坐的,且破舊,是他上小學時就有的舊物什。

他沒坐板凳上,小板凳早負重不起他了,他怕他坐下去,板凳得散架,他直接盤腿坐在地上,夾了幾筷子菜進碗裏。

他哥把自己碗裏的雞腿夾給他,“弟弟吃。”

他哥傻呵呵地笑。

他哥是真傻,智商等同於四五歲的孩童。

雞腿還沒被他碗裏的米飯烘熱乎呢,他媽又把雞腿夾走,放回了他哥碗裏:“他那麽大個人了,他不吃,小瑞吃。”

他從始至終沒說話,吃自己的。

整個人被沉默籠罩。

在這個家裏,他並不需要說話。

至於雞腿,怎麽放過來,怎麽被拿走,他的筷子尖就沒碰到過那玩意兒,家裏的雞腿永遠沒他的份兒,那都是他哥的。

不知是不是因此產生了報復心理,他以前跟陳路生吃飯的時候,點一份炸雞,雞腿和雞翅,陳路生永遠都搶不到,煮兩碗面,荷的兩個荷包蛋,陳路生也都搶不到。

陳路生總笑他沒出息,搶食的樣子像條沒人要,餓了好幾天的流浪狗。

他聽完回一句——你要我。

然後陳路生不應他的話。

辣椒籽不經意滑進了嗓子眼裏,嗆得他連連咳嗽,辛辣感凝在喉嚨,他灌了好幾口水也沒能壓住,眼淚都被嗆出來了。

他揉了揉潮濕的眼睛。

搶食還不算太沒出息,想陳路生才是真的很沒出息。

額角的疤又開始疼了,人一疼,就沒那麽多可想的了。

其他人吃完,一家三口打開電視看相聲節目,他坐在地上,倒也礙不著他們的視線,他吃完,收拾完碗筷,回了自己房間。

順梯子爬上自己的小閣樓。

他們家住頂層,附帶一個小閣樓,閣樓很矮,他只能彎著腰進去,這個自初中起便讓他直不起腰的方寸之地,就是他的房間。

他躺在床上,給手機充上電,悶頭睡去。

第二天是周末,不需要上班,但他還是到點就醒了。

早上六點前必須起床,哪怕發燒,哪怕前一天加班到深夜也得起來,這是他們家的規矩。

當然,他哥不用遵守。

他下樓做了早飯,父母吃完早飯,帶著他哥出門了,留他一人收拾碗筷。

大概十點,忽然有人敲門。

他趿拉著拖鞋,走過去開門,潮氣撲面,帶著股土腥味。

樓道裏的難聞味道中,夾雜了一絲微帶苦澀的男士木質香水味。

是熟悉的味道。

林重按在門把手上的手不禁收緊,他曾經總喜歡不要臉地往陳路生身上貼,用頭和臉蹭陳路生的肩膀,癡癡地說:“你身上的味道好好聞。”

那一副不值錢的樣子,簡直又賤又傻逼。

把手上的橫棱硌疼了手心,林重清醒過來,他定定看著門外的陳路生。

陳路生也看著他,站在門外,欲言又止。

他問:“你哪位?”

陳路生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他呆滯的表情令林重想笑,可林重忍住了。

林重曾設想過他們重逢的畫面,在最開始,離開陳路生後的那一段時間,他想過很多很多次,什麽樣的場景都有,後來就沒再想過了,因為陳路生再沒出現過,他的所有設想都落空了。

跑回老家後,他就更不會去想了,可能性太小了,他們一北一南的,甚至沒了偶遇的可能。

而且過了三年了,他想,就算是無意偶遇了,結果應該也不過是無視對方,各走各的,畢竟他們當初鬧得那般不愉快,斷關系那天,陳路生的顴骨被他打得青紫,而他的額角也被陳路生劃破了道口子,過後他更是沒走幾條街就被車撞了,肇事者逃逸,他的腿落下殘疾,之後事事不順。

像現在這樣,陳路生主動找上門,他還能平靜地說上一句話,是林重萬沒想到的。

“我敲錯門了。”陳路生聲線蒼白。

林重欲關門,陳路生著了急,把手伸進了門縫裏,阻止門關上,“等一下。”

林重只裝沒聽見,用力闔門。

陳路生的手指被這麽一下夾得紅腫。

林重不耐煩道:“還有事?”

陳路生沒把手抽回,“我想打聽個人,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沒等陳路生說完,林重就打斷了他。

林重說著又一次拽門,眼看陳路生疼得眉間蹙緊,他收了勁兒。

擡下巴示意了下:“手拿開,再不拿開,夾斷了我可沒錢賠。”

陳路生看了眼林重滿是厭煩的臉,沒再糾纏,抽出手,下一秒門板砰的用力關上,再不見林重那張臉。

陳路生站在門外良久未走,他低頭凝視著自己手指上的紅印,手指動了動,入骨一陣鉆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