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兩把刷子

“豈有此理, 這事怎麽傳出去的?他們一個小小的書肆,哪裏來的消息,怎麽能登在報上?”

鐘侍郎拍案怒道,氣得不輕。

他此前沒有見過報紙的威力, 沒意識到它作為文化載體和傳播媒介具有多大的影響力。

原先只有那天在場的官員和內侍知道, 他們的口風緊,不會隨便傳出去, 就算傳出去也不會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但如今他走到哪裏都能聽到有人在討論此事, 仿佛一夜之間,長安城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這給了他莫大的壓力。

本來已經為此事夠煩心了, 現在更怕處理不好,引起民憤。

他的同僚也明裏暗裏地向他打聽,連他的上官刑部尚書都打著關心他的幌子, 暗戳戳地問幾句。

他不好直說,只能含糊不清地透露幾句空話。

“他們找到當事人童二娘,還做了專人采訪。”下屬拿著報紙邊看邊說。

鐘侍郎噎住,不可思議道:“她都不顧及自己姐姐的名聲嗎?”

“這報紙上面有寫,她說事無不可對人言,她阿姊即便養了面首, 也不該付出生命的代價, 況且是郭家郎君養外室在先,她要為阿姊討回公道。這小娘子還挺有義氣。”

“胡鬧!簡直胡鬧!就算她登上報了,就能讓她姐姐的命還回來嗎?”

“她說至少能讓天下人知道這樣的行為是錯誤的, 讓其他人引以為戒, 不再重蹈她阿姊的覆轍。”下屬邊看報邊回答他。

他心中嘖嘖稱嘆, 這采訪的形式有點意思,跟看到人對話似的。

鐘侍郎看向下屬, 虎目一瞪,“你是專門來氣我的嗎?”

下屬忙合上報紙,“下官不敢。”

“報紙給我瞧瞧。”

下屬將報紙呈了上去。

鐘侍郎接過,仔細地看著那篇專訪。

那天他見到童二娘的時候,她一直和童母在低聲哭泣,本以為是個性子柔弱的女子,沒想到竟這般剛強倔強。

看起來是個好女郎,也是個好妹妹。

也對,若不是這般,她也不會有勇氣去敲登聞鼓。

她們倒是痛快了,可苦了鐘侍郎,本就略白的頭發嘩嘩掉了不少,辛苦打理的美髯也揪斷了幾根。

再看到月明這個名字時,他氣得吹胡子瞪眼,將此人視為天魔星,專門克他,給他找麻煩的。

要不是他寫出這個故事,也不會招來這出麻煩,甚至他所在的山海書肆還將報紙刊登了出來,沒少推波助瀾。

他倒好,還有功夫寫話本,他鐘某人愁得幾夜都沒睡好了。

既然是他寫出來的,那就看看他對此事有何高見,鐘侍郎憤憤不平地想。

他拿起紙筆,將自己思考了許久,愁得徹夜難眠的困擾寫在紙上,又刁鉆地提出許多問題,欲考校月明此人,看看他是真有本事,腹中有物,還是個苗而不秀的銀樣蠟槍頭。

鐘侍郎的信混在一大堆信中,被送到許乘月手上。

她打開這封信,看到那手字,挑了挑眉。

看的寫的字多了,許乘月也有了鑒賞能力,一打眼就能看得出字的好壞。

這手字真是好,力透紙背,鋒芒畢露,筆力強勁而豐滿,字體的筋骨感很強。

在一眾談不上書法,只能認出寫的什麽,甚至有些缺胳膊少腿,需要連猜帶蒙的信中尤為顯眼。

都說字如其人,這位讀者的性格,應該也比較強勢。

上面寫的內容就更有意思了,問她對那件事如何看待,如果她是處理此事的官員,她會怎麽判決,還提了一些很刁鉆的問題,似是有意在刁難她。

措辭也極為講究,咬文嚼字,引經據典,看得出來他學識頗豐。

許乘月神情微妙,信的內容、措辭以及這手字,很難不讓人聯想到筆者的身份,怕是刑部官員。

她的讀者範圍已經這麽廣了,他們那些老迂腐能看得下去她的小說嗎?怕不是會破口大罵?

唔,紆尊降貴給她寫信,原來是遇到難題了。

許乘月能理解他的困擾。

唐朝的法律制度還不健全,許多法律條款在面對事實時都具有很大的彈性空間,官員也並不是完全根據律法來判的。

比如此案,看起來應該直接判害人者死刑,但恐怕他們會覺得女子不守婦道,有錯在先,不至於判那麽重。

許乘月提筆給他回信,人家都直接問她了,她肯定不能不回。

就事論事,將兩件事分開來看。

既然女子養了面首就依法判刑,盡管她已經離世,不能受罰,但也不怪官府,是他們讓女子失去了服刑的機會。

郭家殺人證據確鑿,應按照殺人的罪行來判,不能因女子曾經犯錯,抹消他們是加害者的事實。

且大唐律法中沒有寫明族法的合理性,承認它的地位,那大可以不承認族法,而是直接定性他們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