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第2/3頁)
宿子歇的母親出自沒落小世族,又是旁支血脈,家中境況比之庶民其實好不了多少,卻還要撐起世族的架子,過得著實不易。
十六歲,為了讓唯一的妹妹能有個好前程,她自願入宮為婢。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她因容貌姣好之故,得宿昀寵幸,有了封位。
不久後,她懷上宿子歇,卻在生他時難產,未過多久便因病過世。
也是因此,為了照顧阿姐留下的孩子,宿子歇的從母(注一)成纓放棄了自己原本的志向,入商王宮中做了女官。
宿昀對此也未多作計較,遂了她的心願,成纓既然願意照顧宿子歇,那讓她留在他身邊也無妨,這不過是件小事。
於是從宿子歇還是繈褓中的嬰孩起,成纓便陪在他身邊,他自幼失了母親,卻又有了另一個母親。
從蹣跚學步到識字辯經,皆是成纓在教導他。
成纓長於詩書,看得最多的一卷則是《商律》,如果不是為了宿子歇,她應當不會入王宮。
她出身世族,若能得引薦,便可入朝為官,這便是世族與庶民的分別了。
成纓的志向並非是宮中分管瑣事的女官,而是明斷是非的法吏。
大約是受她影響,自幼耳濡目染之下,宿子歇不過五六歲時便已能背下玄商不少律法條文,與人辯證。
身邊宮人若有不端,他也不會根據喜好行事,要按宮中律令一絲不苟地處置。
這樣來看,宿子歇未來定是要做法家門徒的。
不過世事無常,宿子歇七歲,歲末,宿昀於商王宮中大宴群臣,驍武衛諸多將領皆列席其中。
那時他尚年幼,宴席過半,成纓便帶著他告退,卻在宮室外遇上了酒醉離席的驍武衛將領。
成纓姿容甚美,他醉後忘形,不僅以言語調戲,更是近前動手動腳,甚至在宿子歇要阻他時,反手將其推倒,對成纓欲行不軌。
宿子歇撞上石欄後便陷入昏迷,未曾得見之後種種,只聽人說成纓盡力反抗之下終於引來宮中禁衛,將這名失狀的驍武衛將領押至宿昀面前。
偏殿之中,驍武衛將領拒不認罪,反誣成纓主動勾引,後又自汙構陷於他。而宿昀似乎也信了他這一面之詞,竟要降罪成纓,列席在旁的長孫靜卻要殺她以全驍武衛之名。
自昏迷中醒來的宿子歇憤懣不已,當即自內室沖出,厲聲斥驍武衛將領虛言。
成纓想阻止
‘於王宮之中對女官欲行不軌,此其罪一;罔顧尊卑,傷國君公子,此其罪二;虛言蒙蔽君王,為大不敬,此其罪三!請君父明察!’宿子歇不顧成纓示意,揚聲開口。
在他尚有幾分稚嫩的話音落下後,坐在上首的宿昀久久未曾開口,偏殿頓時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許久,主位上的宿昀看著長孫靜,神情幽深難測:‘卿如何看?’
對上君王目光,長孫靜徐徐開口:‘公子所言有理,是我未曾約束好麾下,令其觸犯律法。’
在一室凝滯中,長孫靜站起身,一步步向宿子歇走近。成纓想護住宿子歇,卻被內侍押在一旁,掙脫不得。
在對上長孫靜雙眼的那一刻,宿子歇渾身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他下意識避開了他的目光,強撐著稚弱身軀,試圖擋在自己從母身前。
就在這一刹,雪亮刀鋒閃過,撲濺開的熱血淋濕了宿昀半張臉,他僵硬地回過頭,只見女子已是身首分離。
在他目光看來的瞬間,成纓的唇動了動。
‘別怕……’
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還在對他說,別怕。
宿子歇呆呆地站在原地,耳畔突然什麽也聽不到了,冬日的風雪中,他渾身血液也都隨之冷了下來。
他神情只見一片空白,連哭也都忘了。
長孫靜隨手將從禁衛腰間拔出的刀扔下,武道宗師的一刀實在太快,快得甚至不是一個七歲的孩童能看清的。
他看向宿昀,語氣平靜如常:‘而今,應當無人觸犯律法了。’
既然這王宮中不曾存在過一個叫成纓的女官,那驍武衛將領何曾觸犯了什麽律法。
玄商的律法,在上位者的心意下,不過一紙空文。
滁虞山上的風雪中,宿子歇再次感受到同七歲那年一般,自肺腑中傳來的森冷寒意,但這一次,他對上長孫靜的目光,未再躲閃。
不過一眼,長孫靜的視線便一掠而過,他手上沾染過無數血腥,只怕也記不清十多年前商王宮中那片血色了。
以宿子歇如今的身份,也不值得他投以多少注意。
“臣見過君上。”在靠近玉輦之時,長孫靜擡手一禮,口中徐緩道,全然沒有要下馬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