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陳氏這場生辰宴, 直到數日之後,仍舊為淮都乃至整個上虞津津樂道。
上虞仙門世族皆攜重禮來賀,當今君上親下旨意, 冊封陳稚為瑤山君, 這是何等殊榮!
便是當日在場之人都親眼得見姬瑤不僅沒有接下冊封玉簡, 甚至還隨手將其毀了,也都選擇對此三緘其口, 避而不談。
於是坊間只傳聞,姬瑤對君王封君之令, 辭而未受。
只是無論是聞人驍還是姬瑤自己,都未曾想到, 就算她沒有接下那卷冊封玉簡, 瑤山君之名還是在上虞逐漸流傳開來。
世族認為姬瑤所行尚不足以被封為君侯, 但在那些為她所救,得以保全性命的庶民眼中,她當稱瑤山君。
因而瑤山君之名自東境,向上虞四方流傳開來, 在無數庶民口中延續。
“瑤山君?”
大淵帝宮之中, 青年立在窗邊, 水榭裝飾雅致,垂下的煙紫紗幔如雲似霧, 在風中輕輕飄蕩。
不知想起什麽, 他面上揚起幾許莫名笑意, 高空蒼鷹振翅,發出一聲清唳。
淮都城中一如往日, 即便姬瑤在生辰宴上舉動著實可以稱作狂悖,但聞人驍似乎並無追究之意, 打算將事情就此揭過。
如此一來,許多世族不免感嘆他對姬瑤太過優容。
不過對於得用之人,聞人驍一向大方,就像聞人昭為他重用,最終以庶民之身得封君候,賜王族姓氏,成為上虞舉足輕重的人物。
傳言洶湧,姬瑤卻未作理會,她居於千秋學宮之中,令外人輕易難得一見,更無從窺探其想法。
在入秋的第一場大雨落下後,中秋將至。
中秋團圓為舊俗,提前幾日,千秋學宮中客卿長老與弟子便有離去者,值此佳節,也正是出訪親友的好機會。
欽天之中,陳肆和蕭禦都被喚回府宅,陳氏也請了姬瑤,不過當然是沒有結果的。
桓少白原本不想回桓氏,因生母郁郁而終之故,他與自己父親的關系自幼便如仇寇,又屢屢違逆族中安排,哪怕資質上佳,也並不如何受重視。
不過這次他一向醉生夢死,無暇理會兒女的父親親自傳訊,嚴令他必須回族中。
桓少白怎麽可能乖乖聽話,桓父對此也有所預料,畢竟父子一場,他早已拿捏了桓少白的軟肋,令他不得不強壓下滿心怒火,回桓氏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戲碼。
三人一走,加上陳雲起回了杏花裏未歸,欽天之中一時變得更冷清了幾分。
夤夜之時,厚重烏雲遮蔽了月色,千秋學宮中一片靜寂,只隱約聽得風吹過檐下銅鈴,發出聲聲脆響。
符燈映照得室內亮如白晝,姬瑤還未休息,她孤身坐在素輿上,低垂著眉眼翻閱手中玉簡,四下很是安靜。
陳肆就是在這時踏著溶溶夜色行來,衣角被夜中露水潤濕,他拖著有些沉重的腳步走近,面上神情有些空茫,似乎惶惶不知歸處。
腳步聲靠近,陳肆站在姬瑤面前,嘴唇翕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許久,姬瑤終於擡眸看向他。
以姬瑤的感知,又如何會發現不了陳肆。
目光相對,陳肆袖中的手松了又緊,片刻後,他半跪下身,平視著姬瑤,喃喃道:“你真的不是我妹妹嗎……”
她不是阿稚麽?
對於他的問題,姬瑤只是淡淡道:“不是。”
語氣未曾有絲毫起伏,她既沒有問他是從何處得知,也並不關心他為什麽會在深夜突然回到千秋學宮。
從她口中得了答案,陳肆說不出話來,他失魂落魄地望著姬瑤,不明白她為什麽承認得這樣直接。
她不是你妹妹——
她騙了你——
有道聲音在陳肆腦海中叫囂著,她騙了你!
她騙了你,所以……
寒光在室中閃過,陳肆終於做出了決斷,將那只緊緊握住掌心的短簪送入姬瑤心口。
那枚短簪有些陳舊,大約是為人小心愛護之故,未曾留下什麽劃痕裂紋。
這是陳肆父親送給他阿娘的舊物。
在陳肆還未記事的年紀,他父親就因為一場意外永遠離開了他們,他阿娘年紀尚輕,卻不願意改嫁,只一心守在陳氏,守著自己的兒子。
她只是個尋常凡人,沒有什麽顯赫的出身,在修行上也無法指點陳肆,只能盡力給他一個母親所有的愛。
於陳肆而言,阿娘是他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
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所以,他沒有選擇。
‘君上今夜誅殺逆賊,她一死,你母親身上惡詛便再無法得解,你的時間不多了。’
‘便勞煩陳四郎君,以此簪為我解惑。’
鮮血染紅衣襟,陳肆臉上只見一片空白,他沒有想到,自己真的能傷到姬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