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淮河, 甘泉樓上。
少年倚窗而坐,白發如雪,眼尾一抹飛紅為他本就有幾分雌雄莫辨的容貌更添了幾分妖冶。
手中把玩著酒樽, 他望向飛紅台上被長刀穿透心口的慕容錦, 驀地笑了起來。
有意思。
不過更有意思的, 還是她。
看向王族樓船上端坐在桌案後的素衣少女,少年眼神灼熱, 如有實質。
不過幾息,原本看著前方的姬瑤轉過頭, 遠遠對上了他的目光。
少年絲毫被發覺窺視的心虛,他噙著笑, 舉起酒樽向她示意, 動作中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散漫。
對於他這般舉動, 姬瑤只是冷淡地收回目光,完全無視了他。
少年也不覺得生氣,笑吟吟地收回手,將樽中酒液一飲而盡。隨後看向侍立在身旁的女子道:“她便是那個陳稚?”
“是。”女子面目尋常, 身上氣息卻沉凝圓融, 若有修士在此, 便能感知到她是已入五境的大能。
但便是五境大能,在少年面前也只能侍立在旁, 而在周圍, 還有數名同她一般, 甚至境界在她之上的仆婢。
“如今看來,趙氏接連在她手上吃虧, 也不奇怪。”少年徐徐評斷,旁人或許看不出, 但他又如何不清楚,封應許手中那套得姬瑤改動的刀法是如何精妙。
淮都陳氏,陳稚。
她當真是陳稚?還是……
少年執起酒壺為自己滿上酒液,雙目一片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麽。
就在這時,雅閣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鬧喧嘩,打破了原有的安然。
少年被打斷了思緒,面上笑意微微淡了些許,不必他吩咐,女子已然擡步出門,冷聲喝問道:“是誰在此喧嘩——”
打砸喧嘩之聲正是自下方廳堂傳來,只見李幸身著華服錦衣,頤指氣使地令隨行而來的仆役將這座樓閣給砸了。
這些時日好吃好喝,他已然在酒色浸染下挺起了肚子,說一句腦滿腸肥也不為過。
“我乃是君上親封的上卿,這淮都城中何處去不得,小小一個甘泉樓還敢不讓我進?!”他說著,親手搬起手邊一件瓷器,重重摔在了地上。“什麽貴人在此,這淮都城中,還有幾人比我的身份更尊貴?!”
這副嘴臉倒是同那些世族紈絝無甚分別,甚至比許多世族紈絝還要囂張幾分,他已是全不記得自己原本是何出身。
似是畏懼他身份,甘泉樓豢養的護衛打手也不敢作什麽抵抗,只能看著眾多擺設物事被砸了個粉碎,廳堂中一片狼藉。
女子自樓上看見這一幕,也不由皺了皺眉,李幸並未意識到她的身份,還仰頭道:“便是你包下了甘泉樓,連本上卿都不讓進?念在你一介女流,快快下來賠罪致歉,我還能放過你!”
審視著下方不知所謂的凡人,女子目光冰冷,眼中有殺意一閃而逝。
但她還是強自按捺下殺意,並未動手。
身在雅閣中的白發少年卻輕笑一聲:“上卿?好大的威風啊。”
“將他扒光了,扔出去。”
他臉上笑意倏而消失,冰冷地吐出幾個字,響在女子耳邊。
得了他吩咐,女子不再猶豫,拂袖一揮,廳堂之中正在打砸的仆役驟然頓住了身形。
下一刻,李幸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浮了起來,活像只被迫翻了殼的王八,手腳在空中掙紮著,眼中得色也轉為驚恐。
“你想幹什麽?!”他色厲內荏道,“我可是樂陽君親自向君上舉薦的上卿,你若是傷了我,君上和樂陽君一定會治你的重罪!”
女子尋常的容顏上現出一抹笑意,生動了些許:“今日之後,便不是了。”
白發少年一句話,便決定了李幸的未來,一如當日。
冬末的雪夜,城中已不見多少車馬來往,相隔一條街巷,淮河之上燈火通明,而在角落積雪旁,李大帶著一身傷蜷縮著,望向笙歌不斷的二十四坊,面露渴望之色。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多久沒吃過東西了,手腳已經麻木得失去了知覺,後背傷口血跡已經凝結,和單薄褐衣粘連,讓他忍不住發出虛弱呻吟。
就是在這樣的夜色中,少年白發玄衣,騎在一匹渾身雪白,無一絲雜毛的駿馬上,身上只著單薄深衣,卻似乎不覺寒冷。
飄雪的夜裏,他提著酒壺自斟自飲,白馬不疾不徐地向前,馬蹄踩進積雪,已經快失去意識的李大瑟縮一下,恢復了些微意識。
少年挑了挑眉,垂眸看向他,像是忽然來了興趣,隨口問道:“為何躺在這裏?”
為什麽躺在這裏?
李大哆哆嗦嗦地想了起來,春日時為了給寡母治病,他賣了家中田地,最後還是無力回天。為了混些生機,他為城西那位大戶幹了三個月的活兒,卻連一枚錢也沒能拿到,今日上門討要,卻被府上管事命人打了一頓扔出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