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離開杏花裏前,吳青陽陪陳雲起一起去祭拜了他父母和陳稚。此行不知何時歸來,臨走前他當然要來看過他們。

一大一小兩座墳塋並列,墳中埋的,是陳雲起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

兩人一起動手,沒多久便將周圍雜草清理幹凈——陳雲起本就常來祭掃,是以墳上所生雜草本就不多。

除盡雜草,他站在墳前,默默看著碑上鐫刻的名姓,久久無言。

陳雲起本以為自己的余生注定會留在杏花裏度過,守著父母和妹妹的墳塋,努力贖回當年賣掉的三畝水田。若是到了年紀有不嫌棄他的姑娘,便娶妻生子,從此耕田勞作,很快便是一生。

但現在他要離開了,離開杏花裏。

陳雲起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日後會不會回來,能不能回來。

他能做的,不過是盡其所能地活下去。

他會好好活著,因為他答應過爹娘和吱吱,一定會好好活著。

“放心吧,這還有我呢。”吳青陽見他一直望著墳冢,以為他擔心自己走後無人祭掃,開口道,“你走了之後,我會記得常來給伯父伯母還有吱吱祭掃。”

陳雲起應了聲,蹲身撿起祭掃後的燒鵝,分了吳青陽一半。

這只燒鵝是吳青陽帶來的心意,陳雲起險些為他拼上性命,他心中感激,卻不知自己能為陳雲起做些什麽。聽說他今日要來祭掃,特意買了只燒鵝。

不過在這偏遠鄉裏,即便是用作祭品的肉食也從來沒有浪費的道理,最終都是要吃進肚中,並不講究什麽避諱。

於是兩人坐下來分了這只燒鵝,吳青陽看著陳稚的墳塋,忍不住問道:“雲起,你說那位姑娘,為什麽非要做吱吱啊?”

直到現在,陳雲起和吳青陽都還不知姬瑤名姓,只能用那位姑娘代稱。

她比那些出現在杏花裏的修士還厲害,為什麽非要頂替一個凡人的身份?

這個問題陳雲起當然也回答不了,他對姬瑤的了解並不比吳青陽多多少。

“可是杏花裏大家都知道,吱吱兩年前就……”吳青陽沒把這句話說完,他知道每提起這件事一次,陳雲起心上傷疤就要被揭開一次。“若是有人問起,不是輕易就會被拆穿麽?”

他說得一點不錯,杏花裏不算大,陳稚病逝之事裏中鄉民都是知道的,當日她下葬之時,也多虧了裏正帶人幫忙。

對於姬瑤行事,以陳雲起和吳青陽有限的閱歷,實在推論不出什麽來。

祭掃完畢,陳雲起也沒有耽誤,起身回返,他今日便要離開杏花裏。行裝早在昨日已經準備好,陳雲起的東西本就不算多,一個包袱足矣。

其實當日梁叟那枚納戒如今正收在陳雲起手中,但納戒需以神識取放,也就是說,能用這枚納戒的,至少是二境修士。而陳雲起如今只開了黃庭,甚至還未曾正式踏入修行,自是用不了。

知道陳雲起要離開的人不多,特意來送他的,也只有吳青陽和吳郎中。

竹筏上,姬瑤一身為披風包裹,帷帽遮蔽了面容,未有分毫暴露在天光之下,看起來頗有些古怪,引得擺渡的老艄公不由頻頻打量。

陳雲起牽著馬走上竹筏,等站穩後回身,便對上吳青陽和吳郎中各有意味的目光。

離別終究不是能讓人展顏之事。

陳雲起看向吳郎中,擡手一拜:“過往年歲,多謝吳叔照拂。”

父母意外身亡時,陳雲起也不過十歲。他父母走得太過突然,根本沒有為他留下什麽余錢,但體弱的陳稚根本離不了湯藥。以當時陳雲起的年紀,便是砍柴又能換得多少銀錢?多虧吳郎中暗暗照拂,兄妹二人才能艱難活了下來。

當年吳青陽領著陳雲起去藥鋪蹭飯,吳郎中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說過半個不字。

此時看著少年已漸漸褪去稚嫩的面容,吳郎中心中也不由生出幾分唏噓,一轉眼,這最是木訥寡言的小子也長大了。

“出門在外,記得萬事小心。”吳郎中將提前備好的常用藥遞給了陳雲起,他一向摳門,這時卻沒提錢半個字。“離了杏花裏便要學聰明些,不管發生什麽事,活著才是正經,別跟人爭一時之氣。”

知道陳雲起的性情,他又忍不住多叮囑了幾句。

“……是。”陳雲起低頭看著手裏東西,良久才幹巴巴地擠出一個字。

他實在不會說話,好在吳郎中和吳青陽也都習慣了。

老艄公高聲道:“時辰差不多了,該啟程了!”

該走了。

“你走之後,你家院子我和師父會替你看著的,絕不叫別人占了去,伯父伯母和吱吱那裏,我也會常去看他們,你就放心吧。”吳青陽向他揮了揮手,雙眼有些泛紅。

竹筏推開水波,順水向下,漸漸遠離了杏花裏的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