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自己悟去吧

正式開學前夕,大一新生進入為期兩周的軍訓。

老班響應學生會號召集結起一批中醫學生,組成第二急救小分隊為新生們提供醫療服務,全天候軍訓現場待命,以便及時處理中暑、低血糖、小磕小碰的皮外傷。除此之外,我們還和由西醫學生組成的第一急救小分隊,展開了一場爭奪病號大戰。戰況激烈,堪比火車站周邊瘋搶客源的小旅館。

早在大一我們就和西醫專業的學生,進行過一場“中醫是不是偽科學”的網絡口水戰。當時輸贏未見分曉,大家都憋著口氣,不由自主地將情緒帶進軍訓病號的爭奪戰中。加之秋燥肝火旺盛易發怒,兩邊最後鬧得不可開交,只差沒發生大打出手的群鬥事件。

吵吵嚷嚷場面難看,驚動了校領導,他們的臉色也很難看,要求院系學生處嚴肅處理。院系領導念在我們為新生服務的初衷值得鼓勵,不想多加為難,又將權力下放給了兩邊的輔導員,要求妥善處理。兩位輔導員比我們虛長幾歲,師生關系處得親近。他倆私下一合計,拍著兩邊組織者的肩膀說:“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一層層權力下放到最基層,交到老班這種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蒙古漢子手中,很自然地便處理成了一頓浩浩蕩蕩的酒肉和解宴。老班說了,沒有一杯小酒解決不了的問題,解決不了,就兩杯。

高估小酒威力,低估問題嚴重性的結果是,老班喝醉了,比上次喝得還醉。

更慘烈的是,老班本就膽小,畏懼上解剖課,今天又頂著顆宿醉後昏昏沉沉的腦袋而來,大體老師剛被搖上解剖台,他就兩眼一抹黑,暈倒了。眾人七手八腳地擡老班出實驗室的過程中他悠悠轉醒過一次,嘴巴合動像有話說卻怎麽也說不出口。我很快讀懂老班的意圖,迅速瞥了一眼他的下身,附耳低聲告知沒尿褲子,他這才安詳地閉上眼睛,徹底暈了過去。

大批人馬送老班回宿舍休息,又興致勃勃地趕回去上意義非凡的第一堂解剖課。有人提議,留我和易子策照料不省人事的老班。我最近都不敢多看易子策一眼,當即表示強烈反對,給個理由先。所有人便指著我和易子策大聲道:“你們長期霸占一二名,缺堂課也沒什麽大不了。”

這……這……這理由,我竟無言以對。

人一走,氣氛陡然變成詭異的安靜。易子策坐在書桌前看書,我則靠窗而立,羨慕起天空中自由的鳥,流動的雲。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誰也不說話,像處在完全不同的兩個時空。

“王靈均,開學以後,你一直躲著我。”

聽見易子策清冷的聲音,我後背一僵,轉過頭咧嘴笑笑:“有嗎?沒有吧。”裝傻真的挺笨,尤其在他面前,我不再勉強自己,“易半仙,那個……我都知道了。”

“哪個?”他眼風斜掃過來,淩冽得如同能將目標物瞬間凍結成冰,聲音更冷,“你羞於承認我喜歡你嗎?”

要不要這麽直接,壓力好大!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像說什麽都不對。轉念再一想,與其畏縮退避,不如趁今天一次性說清楚。望一眼似熟睡中的老班,我搬把椅子坐到易子策正對面,端正地與他直視。

“易半仙,以前每周二晚上我去看露天電影,常常會和你巧遇。現在想想,應該不是巧遇,你很早就知道我有喜歡的人吧。我暗戀他十年,一度以為自己不可能再喜歡上別人。是樂川改變了我,他給了我勇氣改變自己,讓我有信心和他在一起。”

這段時間,我試著回想兩年多來和易子策有關的點點滴滴。才發現不是他隱藏得太好,沒留下一絲蛛絲馬跡,而是我心眼瞎了一只。在過度鐘情廖繁木的時候,我癡迷,狹隘,忽視掉了太多東西。

易子策依舊那麽淡漠,盯著我的眼睛無波無瀾,沉默數秒後問:“他哪裏好?”

我想了想:“他一點兒也不好。自戀自大,愛耍無賴。嬉皮笑臉慣了,說話常常不著調。有時候幼稚得要命,像個不懂事的孩子。”樂川的缺點一條條數下來,大概能列出滿滿一張A4紙,可我卻忍不住彎起嘴角,“不,他還有一點兒好——他勇敢,敢不計得失地來愛我。這就夠了。”

是的,夠了。

“我晚了嗎?”易子策扯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王靈均,我已經沒有機會了?”

“對……”瞥見整潔書桌上我送的那本《寓意草》,最省事、最敷衍的“對不起”三個字,我說不出口,“易半仙,咱們如果談機會,談早晚,那我只能跟你說對不起,或者發你一張好人卡。如果只談愛情本身,我就覺得愛情挺虛無的,沒什麽道理規則可以講,需要一點兒冒險精神,你沒有,我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