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心事,你的秘密

學醫不易,課業緊學制更長不說,常常還要面臨各種誤解。像學西醫的強調不用手術刀切牛排一樣,學中醫的也要再三聲明,我們沒事不給瞎給自己吃藥,不煉丹不算命,針灸考試也不是拿著無菌針互相紮,比賽看誰紮得準……

就在幾分鐘前,某位找自習室的男生,無意中看見教室白板上寫著“針灸治療學期末考試”,立刻變得異常亢奮。站門口守到我們交卷,他興沖沖地跑進來說自己正癡迷金庸古龍,能不能幫他紮通任督六脈,好入少林學武。

不巧,他問的人偏偏是易子策,不能幸免地遭到眼神鄙視,如同冷冷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老班仁慈,將武癡男生招到一邊,神秘兮兮地告訴他,有辦法讓他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飛踢出一腳。希望重燃,男生贊嘆好霸道的招數,忙追問是什麽。我也插進腦袋做故弄玄虛狀,手擋嘴邊悄聲與他道來——那一腳江湖別名“膝跳反應”。

男生白著臉悻悻而去,我和老班大笑擊掌,熱烈慶祝又一次成功捍衛中醫學的尊嚴。易子策看我們像看兩個現世活寶,低嗔句無聊,舉步正要走,被老班叫住。

“同學們,待會兒班裏聚餐。”邁上講台的老班大手朝我一指,自以為豪氣雲幹地振臂高呼道,“我們一起為王靈均壯行,祝她今晚一切順利,全身而退。鼓掌!”

而後,掌聲雷動。

說真的,同學們的反應之熱烈,表情之亢奮,開運動會加油助威的時候,也沒這麽聲勢浩大。

“老班,我有話要說。”待掌聲平息,我弱弱地舉起手,“我能不能申請不參加壯行宴,萬一感動到哭暈在廁所裏怎麽辦?”

“沒事,暈倒了我負責擡你進實驗室。”老班固執地堅持。

“可、可是我已經有約在先了,不能爽約。不信,你聽。”

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我點開樂川最新發來的一條語音微信——“小靈子,我快到了。”

也只有在此時此刻,我才會覺得樂川輕浮得恰到好處,近乎套得無可厚非。

老班賊賊的小眼神若有似無地滑過易子策,又改換一副“打死我也不說”的正義面孔來到我身旁,壓著嗓子小聲問:“是你暗戀的人?”

這個誤會來得漂亮,我順水推舟地點點頭:“是的。”

“好,批準你的缺席申請。”老班又跳回講台,再次揮舞手臂,以更加飽滿的熱情道,“因為王靈均有事在身,我代表班委會臨時決定,把壯行宴改為‘慶賀解剖課順利開課’的班級聯歡。同意的請鼓掌!”

世態炎涼啊,人情冷暖啊,掌聲多熱烈,我的心就有多涼。

集體K歌的時候,說好的做彼此的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彼此呢?原來《童話》裏都是騙人的。

腳踏掌聲離開教室,走到宿舍樓下,我仍久久不能平靜。士可殺不可辱,以至於信心過度膨脹,覺得自己今晚和實驗室的遺體捐贈者跳個貼面舞也沒問題。樂川一條語音發過來,說他在三食堂門口等我,我又冷靜下來,轉換腦子琢磨理由放他鴿子。

那晚隔著手機,樂川一句“我想你了”都能把我嚇得夠嗆。真要見面,臉對臉眼對眼,我怕他又語出驚人,說出什麽擾亂心跳節奏的話。畢竟膽量就那麽大,無度消耗在他身上,今晚我自己該不夠用了。

一條條理由在手機裏改了又刪,刪了再編。反反復復,我始終不滿意,給廖繁木發微信也沒這麽糾結費心。想到廖繁木,苦等的靈感終於來敲門,我打字如飛。

“廖繁木和學生吃散夥飯喝多了,我給他送醒酒茶湯。”

“湯呢?”

編輯完微信,耳旁突然響起樂川輕飄飄的聲音,我手抖了下,緊盯著手機屏幕,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感覺到他走到面前,才萬般無奈地緩緩擡起眼睛。四目交接處,樂川雙手抱臂,好整以暇,似乎就等著看被當場戳穿謊言的我大出洋相。

“你說什麽?”我側耳,裝沒聽清。

“醒酒茶湯呢?”

“哦,他已經拿走了。”

“他人呢?”

“拿了湯走了呀。”

萬事開頭難。扯過第一謊,以後一個比一個順溜,我還能嫌棄撇嘴——這麽簡單的問題也要問。

樂川煞有介事地環顧左右一圈:“正好,他走了我們就去吃飯吧。聽說你們學校三食堂的紅燒帶魚做得很有特色,今兒人太多,改天再去嘗嘗。”

避開他伸過來牽我的手,我站著沒動:“我們學校的解剖實驗室也很有特色,你要不要改天去參觀參觀?”

“好主意!”他直接上手扳我轉過身,推著我往前走,“改天我們打好紅燒帶魚去解剖室,邊吃邊參觀。”

“沒常識,實驗室禁止吃東西。”我又不是板車,你又不是收舊家電的,推什麽推。側步退到樂川身旁,我沒好氣地問,“你想去哪兒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