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第6/7頁)

“能走到哪裏去?連我的戶口都在這裏。”

到現在,城鎮非農業戶口還綁定了很多東西,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所以大多數離家打工的人,都是農民,他們的戶口含金量沒那麽高,都是手停口停,土裏刨食不如到城裏搬磚,還能多賺一點。

不僅活得辛苦,而且全無地位。

此時他們有一種專屬名詞——盲流。

如果被查證件的時候拿不出暫住證,就會被送進收容站。

每個城市都有關於暫住證的段子,比如「把你的暫住證拿出來……沒有?送到收容所。」「有?(撕啦)你沒有暫住證,送到收容所。」

以及著名的——“如果沒有暫住證,就會被送到XX挖沙子。”

這個年代的收容站也充滿了黑幕,直到2003年孫姓大學生事件之後才有所好轉。

除非實在連飯都吃不飽,誰願意背井離鄉。

何況小鶴村的收入比城裏還高,在城裏搬磚都不如在小鶴村待著。

留在村裏的人都抱著一個想法:“反正人活著總是要死的,好歹有錢,過一天算一天。”

村民對孩子們也秉承著原始的物競天擇。

要是家裏的孩子是個讀書的料,那就拼盡全家之力,也要把孩子送出去讀書,從此離得遠遠的,當個大學生,把戶口換到別的城市。

這個「讀書的料」界定時間是十歲之前。

因為很多孩子到九歲十歲,身上就會出現砷中毒的跡象,然後越來越嚴重,再也治不好,而且有醫生說了,會從胎裏遺傳給下一代,等於直接宣布了這一脈的死刑。

沒有砷中毒的「讀書料」才有資格離開。

不是讀書的料,或是不幸已經中毒了,那就留下來,在村子裏努力下礦工作,多賺錢。

村裏會把一部分收入分配給父母雙亡的「讀書料」。

非常的斯巴達。

安夏忍不住大聲說:“那國家也不管嗎?”

“煉砒//霜就會產生這樣的結果,如果不煉,以砒//霜雄黃為原材料的那些工廠每年都要從這裏進貨。不是這裏,也會有別的地方。”

小吳大夫到底是個大學生,想得很透徹。

安夏無語,在找不到替代方案的時候,說關就關……只怕本地人都未必願意。

這跟金三角鏟花的性質不一樣。

她一時也想不到有什麽更好的可能性。

安夏問道:“你說這裏有一千五百年的歷史,那……一千五百年來,人就這麽一代一代的過?就沒人覺得此地不祥,應該全村搬走嗎?”

“我聽這裏的人說,以前開采沒有這麽大規模,礦渣對環境的影響也沒有這麽大。是五十年代的一個地質隊過來,說這裏的地下有大量的雄黃礦,可以擴大生產規模。

那個時候,工業學大慶,所以,就大幹快幹,立刻上馬,周圍的城市,什麽吉首、懷化、婁底……都有人來。現在錢多了,願意來的更多了。

但是提煉砒//霜的方法,還是一千多年來的土法,對環境影響很大,就這樣了……”

不遠處磷肥加工廠和硫酸加工廠的煙囪裏升起滾滾煙霧,小吳大夫指著煙霧升起的方向:“那邊的山上,都是外地人的墳,他們都是來這裏當礦工的。”

他又嘆了一口氣:“我也在想辦法打申請調出去,真怕不知道哪一天,我也沒了。”

太陽漸漸西斜,村子裏幾戶人家升起炊煙,安夏與王志飛告辭離開,回到學校。

學生們的宿舍樓和食堂就在教學樓旁邊。

玩機器人玩上癮的孩子們吃完晚飯就跑回教室,向機器人提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教室裏不時傳出驚呼,或是歡聲笑語,還會鼓掌。

眼前的景象與愁雲慘淡的村子完全不一樣。

安夏忽然看見一個孩子的腰上長著黑斑,正是小吳大夫說的「砷斑」,奇怪,不是說只有沒有出現症狀的孩子才有資格被送出來嗎?

康英看到安夏,走出教室:“在村裏看到什麽了?”

“比我想像得嚴重太多了。”安夏說,“但是我也想不出有什麽辦法。”

王志飛一邊收拾相機,一邊說:“我會把這一切都寫成報道,希望能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

康英輕輕搖頭:“沒有用的。”

“沒試怎麽知道?”王志飛信心滿滿,眼前看到的東西太慘烈了,如果能見報,絕對會讓國家重視。

教室裏日光燈的光芒倒映在康英的眼中,反射出冰冷無機質的光:“你怎麽知道沒有人試?幾年前,我就找過省裏,今天你們看見了什麽,不用我說吧。”

“也許,還需要再找找更高的部門。”安夏說。

她知道想幹掉一個利稅大戶不容易,某省會重點GDP大戶用放了一年多的原材料做月餅的事情,是靠央視記者暗訪才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