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整個牡丹廠工人最得意的就是那套機械臂, 生產效率對於他們來說沒有直觀的感覺,但是格調就上去了。

產線小組長感慨頗深:“以前有人上個廁所,我就得去頂班,人只能一個一個的去, 要是前一個便秘了, 後一個能跟他打起來, 現在終於有一個崗不用我頂了。”

全套機械臂能頂前中後三條線的同類崗位, 只要留一個人看著,如果出現小故障,及時處理就行。

以前人折騰線, 現在是機器折騰線, 人管機器。

管機器的人也很得意:四舍五入,咱也是個管理層。

安夏對此並不滿足。

其實最好的發明,應該是自下而上。

常年累月的工作中,總會發現一些需要改進的地方。

自上而下,讓一堆沒有從事過一線工作的人憑空去想工人們需要什麽,效率會大大降低。

安夏能提出改進方案,也是因為她在車間裏看見的, 跟她在新聞裏看見的不一樣, 覺得有些地方可改。

完全是憑借一個模糊的概念。

只能偶爾為之,無法長久。

現在牡丹廠又養不起一整個專家團隊,整天圍著車間轉, 專門發掘效率可以提高的環節。

依她所想, 最好的路徑是:工人提出有哪些地方純屬堆疊人力,毫無技巧可言,專家論證是否可以由機械完成。

廠辦通知,希望各位工人積極獻計獻策, 尋找工作中可以省時省力的地方,然後匯報給自己的組長,統一收上來。

三天過去了,沒有一個人說點什麽。

這不可能,牡丹廠現在的生產模式還是以前的那一套,能改的地方肯定很多。

安夏在九廠的時候聽說過一些小八卦。

以前工人們在工作中也時常會有一些小巧思。

經常是一些操作手法和思路上的創新,沒有太大的難度。

有些時候只要一個小東西,就能減輕工作量,工人們就自己或是幾個人,叮叮當當的弄一個出來,給自己的工作省點事。

但是沒有人想過要全廠推廣。

最多也就是車間裏知道,朝夕相處的同事受益。

雖然,全廠推廣會有名聲,可是這個名聲帶來的麻煩遠遠大於帶來的好處。

獎金是一定不會有的。

升職也得趕上剛好缺人,且沒有什麽關系戶頂過來。

但是,其他的麻煩無窮。

東西是你發明的吧。

後續你得管吧。

萬一機器在運行中出了什麽差錯,產生了損失那是誰負責?

誰發明誰負責唄。

不說出了差錯,普通的運營維護也得是發明者永遠甩不掉的附加任務。

這不是空口說白話,汙蔑領導,而是有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這個「例子」年少輕狂,得意的把自己的小發明介紹給其他車間,大家用著都挺開心的。

他捧著發明出來的東西,興沖沖拿去跟生產主任獻寶的時候,這個他沒日沒夜鉆研幾個月才做出來的東西,生產主任甚至連碰都不願意碰一下。

主任直接把他支使到了車間,讓他自己去做巡回表演。

他的目的達到了,好幾個車間都用了他的小發明。

然後,各個車間有點小事就叫他去看看。

終於有一天,他因為不願意再付出業余時間給其他車間做維護工作,而言語過激,終於得罪了上級。

現在,人就在牡丹廠。

屬於是——“老歪脖子樹還在景山上看著你們呢,你們就忘啦!”

雖然三個年輕的廠領導作風上確實比老九廠歡快活潑了許多,給錢也大方。

但是誰知道在其他方面是不是跟老領導一脈相承呢?

余博士他們都是外人,研發完了就走,他們可是要留在廠裏養家糊口的。

安夏得知此事後,與另外兩個人商量,應該給願意花時間動腦子的工人獎勵。

陳勇支持:“可以,不過權責還是要分明,不能讓工人覺得發明出來東西不是光榮,而是負擔。”

龔偉早就看老一輩各種不順眼:“那個人的事我知道,當時我就站在生產主任那孫子旁邊,他一直說自己手重,怕弄壞了,所以不肯接。屁咧,他就是怕接了,這事以後就是他的責任。老滑頭。”

只是九廠給工人們帶來的壞印象實在是根深蒂固,這不是用嘴說幾句話,貼幾張通知,就能把工人心中的疑慮打消。

誰知道你是不是過河拆橋。

安夏便直接找到那個倒黴發明家馮正志,他現在在做修機工,據周圍同事反應,他工作很努力,時不時也琢磨一些小妙招。但只限於有人問他的時候,他才會說。

做的一些小東西,他也不再願意分享給別人。哪怕別人跟他要,他也說那些東西還不完善,怕給別人用了,反而給他們添麻煩。

一個曾經滿腔熱血,壯志飛揚的年輕人,現在年紀不算大。但心態已經徹底變成了唯唯諾諾,只求自保不願再出風頭的滄桑,“馮工,來,坐。”安夏請他到辦公室,給他泡了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