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根

“如果大哥沒回來,先沒的不會是甜丫,最先沒的一定是二哥和阿姐,爹連……爹對二哥和阿姐怎麽會手軟?”

他說得隱諱,沈鐵不明白裏邊的意思,沈銀卻是一聽就知道了,呼吸粗重幾分,身子不由得就是一顫。

沈金也無謂嚇他,他只是清楚,如果現在不叫他清醒清醒弄個明白,任那些蠢話在心底紮了根才是最要命的。

看他聽了進去,沈金才接著道:“其實阿姐可能都熬不到進縣城,或者更早,在村子裏的時候,因為沒糧可能就把阿姐給賣了換糧了,像美娘姐。”

他說到這裏聲音艱澀,對著王春娘一時情緒失控才說了那許多,現在冷靜些許,又有沈鐵在,並不敢細說甜丫是怎麽被王美娘送回來的,王美娘又是怎樣的慘狀。

事實上,哪怕是他娘,會護著他們,可會護沈安和沈寧嗎?不只不會護,會不會跟著他爹一起找買主都是未知的事。這是沈金這個當兒子的人不願也不敢去想的問題。

“二哥是男孩,那時候不那麽好賣,但進了縣城裏也逃不過和甜丫一樣的命運,等二哥和阿姐都沒了,才會是我們兄妹四個。”

“所以你懂了嗎?”

“家早就分了,兩房甚至連關系其實都斷絕了,憑咱們爹娘做的那些事,大哥大嫂不管我們死活才是正常的,我們能活著是因為大哥大嫂和二哥阿姐沒跟我們計較,因為大哥他們還拿咱們當弟弟,因為大嫂心善,所以才在這種為了點糧食連兒女都能賣能換的世道,還肯背著我們這三個大包袱。”

“所以你清醒一點,不要被那種居心不良的人三言兩語就挑唆了,不要去學那樣的人,順著她的話去想事情。”

“你學她,順著她的話去想,你心思就歪了,你會長成和她一樣讓人厭憎的人。而且,就剛才你自己心裏生的那種念頭,你又把大哥大嫂、二哥和阿姐對你的好擺在哪裏呢?”

他把自己的空藥碗往沈銀那邊推了推,又把一直攥著的另一只手松開,把手心裏的山楂脯和香蕉片也放在了那空藥碗邊上,問沈銀:“咱們喝的這藥,咱們每天吃的糧食、肉、菜、這些果幹果脯,你就真的還能吃得下去嗎?”

“每天能這麽安生的藏在這山谷裏,能不挨餓受凍,不用餓到吃土,不用餓死,不用擔心被那些餓慌了的人盯著……”

“在縣裏那天,你和小鐵都不太好了,你們不知道,爹娘都沒了的那天圍在咱們窩棚外的那些人,多少是看熱鬧,又有多少是打我們主意的,你們什麽都不知道。”

“我總怕嚇著你們,什麽也不敢說,到了現在我也還是不敢說,可甜丫沒了,你總能明白,那些人圍在咱們窩棚外是想幹什麽的了?許掌櫃救咱們還被那些人跟上了,你們也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他抹著淚,有些語無倫次:“許掌櫃為什麽幫我們救我們,許叔也不是真的貨郎,為什麽天天冒著風險來我們村裏,我們為什麽能用山雞換到糧食換到錢給娘治病?是大哥一直托許家人照拂我們。沒有大哥,我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裏了,可能死在進城前,可能死在縣城,和甜丫一模一樣的死法甚至更慘的死法,絕沒有現在這樣的日子。”

說到後邊自己哭了起來。

沈銀也哭了:“哥,我知道了,我以後再不胡想了。”

沈鐵不太知道大哥為什麽這樣難過,疾雨一樣一串一串的話他也聽得糊塗,只說自己能聽懂的,拉著沈金袖子說:“哥,別哭了,大哥大嫂、二哥和阿姐待我好,我都記得的。”

許是這句話才是對這一刻的沈金最大的慰藉,他嘴角揚了起來,點頭:“對,要記著,記一輩子。”

“我們都是差點死在縣裏的,那樣的日子,不能因為過幾天好日子就忘記了,不忘記苦,才不會忘記恩。”

沈金說著哭著,這許許多多的話,從前只是一種意識在他心裏,到今天勸著教著兩個弟弟,才像流水一樣,由堵到疏到通達。

也是到了這時候,沈金才真正認識到他的心病到底是什麽。

不只是縣城裏的那一場惡夢,也不單是隱在心底深處不敢言說卻被王春娘揭出來的那些小心思,更深一層藏著的還是無法面對從前的自己。

自己真正嘗過快餓死的滋味才會知道當時他爹娘的殘忍,可殘忍的難道只有他爹娘嗎?他又何嘗不殘忍?在分家以後的那幾個月,大嫂、小安、阿寧過的日子就真的比前幾個月的他更好嗎?

小銀和小鐵還可以說小,他小嗎?

那時候的他,從來沒想過爹和娘會餓死沈安和沈寧的,反正給了糧,隔幾天又總會給些吃的,村裏人人日子都還過得,他對人會活活餓死沒有半分認知,嘻笑施舍,何曾有半點兒拿沈安和沈寧真的當過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