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渡口那一眼(第2/3頁)

她在這紅色的油紙傘下,邁步緩緩地朝前走。

盈翠眼尖,一眼便看到了要登船的周紹月。

“先生,等等!”

這道聲音被沸騰的人聲壓得很低。

周紹月回過神來,並不是因為盈翠的喊聲,而是因為背後傳來的騷動。

他回頭看了一眼。

卻正好看到了他這一生都會感到難忘的場面。

虞漁從不遠處的油紙傘下擡頭看他。

懷裏環抱著一捧桃花。

那喧鬧的聲音,正是由於虞漁從軟轎上走了下來。

人們看到虞漁的瞬間,便開始騷動了起來。

那一刻,周紹月還並沒有認出虞漁。

直到虞漁抱著那一捧桃花,走到他身旁,虞漁先叫了周紹月的父親和母親。

“父親、母親。”

“我差點來晚了,剛剛醒來,才聽到,紹月要走的消息。”

說完,虞漁才在所有人怔楞的視野裏,仿若無察覺地看向周紹月。

“紹月,你怎麽都不同我說一聲,便要走。”

她仰頭的時候,那珠釵便晃啊晃,細小的煙粉色和艷藍色交錯在一起,在她烏泱泱的發頂上落下交錯的光影來。她的眼睛裏頭,帶著小女兒的嬌態,又含著幾分幽怨和羞澀,如同這光影一般,熏得人心頭狐疑而驚惶。

周紹月才清醒過來似的,忽然認出這是自己剛剛過門的妻子。

可她這一身的派頭,這煙粉色的衣衫,身上傳來的溫柔的脂粉香,還有她白膩臉龐上病態的潮紅,以及微微彎起來的紅艷艷的唇,都令他感到萬分陌生。

然而周紹月的心確實跳動起來了。

不知為何,並不受他本人的控制。

那繁復的、層層疊得的衣衫裏頭,大抵潛藏著女人曼妙的身姿,不然她從那遠處走過來的時候,怎麽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規矩、優雅,卻又好像步步生蓮似的令人移不開視野呢。

“你怎麽來了?”

周紹月聽到自己的聲音問。

虞漁垂下了眸子,復又擡眼笑看他。

“我來見你,為你送行啊。”

她將懷裏抱著的那幾只桃花送上去給周紹月,說:“你明天春天會回來看我麽?”

“在家裏我會很想你。”

她聲音輕而柔,聽到周紹月耳朵裏頭,帶起一陣雨霧般柔軟的氣似的。

“這花是從家裏的院子裏剪下來的,你帶著到船上去,總是想想家,男子在外頭,要做一番事業,但我也想你能想想我。”

她說,但我也想你能想想我。

說這話的時候,虞漁便適時地紅了紅眼睛,眼中盈滿了柔情又繾綣的淚水來。

“我同你成親,我是你的妻,你是我的夫,我哪管什麽新時代呢?我只是……想總能看見你。”

頭痛起來,虞漁身體有些不穩。

周紹月下意識接過那桃花,虞漁便如同藤蔓一般,攀附著周紹月的手臂,歪歪斜斜地穩住了身子。

淺簾適時地開口,朝周紹月解釋:“先生,夫人病還沒好,我們勸不聽,她非要來送你。”

周紹月低頭一看,果然虞漁的兩頰顯出的病態的潮紅來,襯托著那一雙含淚的眼,含羞帶怯的漂亮,驚人的艷麗,周紹月從不及得虞漁以前是這副模樣,那時的她呆的像塊木頭,卻又還了無生氣。

她同自己結了婚。周紹月忽然意識到這一點。

“不要緊的。”她又輕輕的說,好像很不在意自己的身體似的。

隔著西裝的布料,周紹月感受到了一陣柔軟的體溫。

迷幻、朦朧、陌生、似夢非幻。

在虞漁來的那一刻,這樣的感覺籠罩了在場的人,尤其是周紹月。

他很像用力推開虞漁,他方才才將,他對她毫無感情。

可手臂剛要用力,他便如同生銹的機器一樣頓住了。

虞漁看起來,好像很愛他。桃花淡淡的清香傳進他的鼻尖,令這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虛幻的意義。

虞漁以前是這樣的麽?

虞漁以前,擁有這種讓他幾乎無法推卻的魔力麽?

身後的汽笛聲想了起來,人聲水聲都鼎沸。

而他被某種柔膩溫婉的脂粉香包裹著,如同沉溺在了一場虛幻的夢境裏頭。

一切都顯得這麽的不真實,尤其是她那朦朧的淚眼。

他的耳朵竟然發了熱。

而她如同毫不知曉地繼續開口:“父親同我說,妻以夫為天。”

“我不願你走。”

“可你是我的天,你要走,便走。”

“我日日想你。”

“桃花也給你。”

這些聲音,如同輕歌曼舞的調子飛到他的耳朵裏,轉著彎使他陷入迷地。

那一瞬間,他都忘記了他不久前,還說起他對她毫無感情。

聽到妻以夫為天,他總算將她推開來。

“你太老了。”周紹月不看她,聲音很冷。

袁玉馬本來倚在欄杆上,看到虞漁虛晃了兩下的身子,下意識起身想要去扶,可動到一半,他又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