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宮城易主

屋內惟余靜謐。

祝隱洲神色平常地將那紙和離書瀏覽了一遍。

這是他在成婚前寫下,並在大婚那晚給沈晗霜的。

沈家和平南王府之間的這樁婚事更多是家中長輩們在商議,他們兩人成婚前並未相處過。

是以那晚祝隱洲同沈晗霜說,若有朝一日她想離開,他不會強留。

祝隱洲還記得,那時沈晗霜收下了這張和離書,隨即含羞卻認真地說她願意做他的妻子。

成婚三載,祝隱洲已經忘了這張紙的存在。

直到它突兀地出現在他眼前。

祝隱洲轉而去看那枚香囊。

香囊是被人用利器弄破的,動手的人應是用剪刀絞了三四回,才能留下如此多的破口。

瞥見一旁那幾個木盒,祝隱洲也很快發現,原本放著沈晗霜送給他的那些物件的地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屋內屬於沈晗霜的東西也全都沒了蹤影,唯獨他送她的生辰禮還在眼前。

忽而想起那日在禁軍營裏,他曾聽旁人閑談時提到過,沈晗霜命人從府中送了許多東西出去賣,還將換得的銀錢都拿去賑濟受叛軍牽連的百姓了。

祝隱洲那時並未過多在意,便也沒想到,王府並不缺銀錢,她何至於要變賣物件才能賑濟百姓?

不是為了銀錢。

便該是為了處理那些他們互送過的東西。

思及此,祝隱洲轉身去了書房一趟,確認沈晗霜送他的生辰禮還在書房的暗格內後才又回到臥房。

他從長廊上走過時面色如常,無人能看出什麽端倪。

祝隱洲無聲地於桌邊站立,手裏握著那枚已經不成形的香囊,垂眸看向那張和離書和她曾歡喜而期待地從他手中接過的生辰禮。

祝隱洲的神色間有一閃而過的空茫與不解,又很快消散。

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祝隱洲把那幾樣東西都放回原處,恢復成他回來前的模樣,才轉身走到裏間,獨自在床榻上和衣而躺。

他已經有近半月不曾好好歇息,今夜回府,本只是為了換一身幹凈衣衫。但一直被沈晗霜喜歡的那種清淡花香縈繞著,他也不知不覺有了倦意。

不知過了多久,祝隱洲神思清醒,走到了王府中的松荷院。

院子裏有一個四五歲的孩童,正同他的娘親一起修剪花枝。祝隱洲不認識這個孩子,卻曾見過他的娘親。

他手小無力,握不動平常的剪刀,便有一把為他量身打造的小剪子供他使用。

其實他並不知道哪些花枝應該保留,哪些又應該被剪去,但他就是整日都愛跟在自己的娘親身邊。

娘親做什麽他便跟著做什麽,調皮活潑,時時撒嬌逗樂,天真無憂,小臉上常掛著能輕易讓人心軟的笑容。

翌日清晨時醒來,看見娘親的第一眼,他便先撲進她懷裏說一句:“一整晚沒見到娘親了,我非常非常想您呢!”

爹爹出門前,才四五歲的娃娃人小鬼大地牽著娘親和爹爹說:“爹爹,我和娘親今日也很喜歡你,所以你一定要早點回家,別忘啦!”

一連幾日,祝隱洲都看著這個小娃娃跟在他娘親身邊。

祝隱洲看得出來,他最喜歡看他的娘親笑,溫溫柔柔的,讓人百般信賴與依戀。他也很喜歡賴在娘親懷裏,聽她給自己讀詩念書,講那些有趣的話本故事。

這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

直到有一日,宮宴上,因為這個孩子不願讓皇帝抱自己,那個自稱是他皇爺爺的人訓斥他只知黏著母親,軟弱怯懦,毫無男子氣概。

他被嚇住,躲在娘親的懷裏悄悄哭了許久。被爹爹抱著從宮裏回家後,他已經哭累睡著了,但臉上仍掛著晶瑩的淚珠,讓人心疼。

孩子心性簡單,第二日便忘了前夜的事情,繼續像條小尾巴一樣綴在自己娘親身邊。只是再看見皇爺爺時,他總會忍不住避開他那種讓人害怕的眼神。

後來的某一日,見他幾次不願與自己親近,他的皇爺爺派人將他和他的母親帶進了宮。

去的路上他問過娘親,爹爹怎麽不與他們一起。娘親只是微笑著同他說爹爹去城外的軍營裏給他挑小馬駒了,等他回家就能看到。

但甫一進宮,他便被爹爹的哥哥捂著嘴用力按在椅子上。

掙紮不開,他哭得厲害,卻只能眼看著皇爺爺訓斥他的娘親,又逼他的娘親服下了用一個小瓷瓶裝著的什麽東西。

一直在沉默旁觀的祝隱洲忽然想起來,這個無力反抗的孩童,是他自己。

娘親看向他的最後一眼,是忍著淚,仍帶著笑的。

溫柔,美麗,讓人看著便覺得安寧。

娘親唇角帶血躺在地上時,祝隱洲仍在掙紮,但臉上的淚已經停住。

他哭不出來了。

皇帝跨過屍體朝他走來,微笑著同他說,是他對母親的依賴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