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如此溫柔,如此殘忍

一瞬間,李松茗的頭腦和心臟內的一切都已經被抽幹,從發梢到指尖,再到腳下,都如同一瞬間就變成了僵硬的石頭,他失去了一切觸感和溫度,只剩下行將就木的空殼,無法為他的思緒和生命提供運作的力量。

盧詩臣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簡單且毫無疑問的,李松茗卻無法將它們轉化成自己的大腦能夠接受的信息。

或許是他的聽力忽然變得不夠靈敏,因為聽錯了盧詩臣的話嗎?或許是“結束”這樣的詞語,在他所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被日新月異的網絡信息賦予了別的意思?

他看著盧詩臣,那一張一合的雙唇所吐露出來的話語,如同擂鼓一樣敲擊著李松茗的耳膜,敲得李松茗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沒有任何艱深的字句,但是李松茗卻仿佛突然智力下降,完全無法聽懂一般,即便此刻他的喉嚨仿佛咽下了鉛塊一般凝結著某種沉重,仍然用無比滯澀的嗓音,問出了一個近乎愚蠢的問題:“結束什麽?”s

“結束我們的關系——或者說得更簡單一點吧,”盧詩臣的臉隱沒在陰影之中,難以辨別神情的細節,聲音是一如往常的,溫和、平靜、沒有波瀾,仿佛在述說天氣、工作、飲食這樣再尋常不過的話題,“我們分手吧。”

李松茗此刻無法以理性的思考分析眼前的局面,“分手”是比“結束”更加要沒有任何歧義可供李松茗掩耳盜鈴裝作不懂的詞語。一瞬間,他是完全只能憑借本能,以一種急躁且斬釘截鐵的語氣脫口而出,“不行。”

一聲悠長的、輕飄飄的嘆息霧一般散開來,將李松茗籠罩住,無法尋找到出口。盧詩臣隱沒在陰影中的、看不清楚的雙眸,靜靜地注視著李松茗,李松茗對此時此刻正在發生的事實的拒絕與否認,似乎激不起來他任何一點動搖。

李松茗猛地抓住了盧詩臣還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既顫抖且用力,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掌心下盧詩臣手腕上脈搏上的跳動,仿佛生怕盧詩臣要棄車而逃——而李松茗知道,他其實已經逃了,離得他遠遠的。

盧詩臣的聲音依舊是溫柔的,明明說著很殘忍的字句,卻仿佛吐露愛語一般,“我知道,分手這件事有點突然……”

“為什麽?”李松茗打斷盧詩臣的話。

李松茗試圖在所有的記憶裏尋找緣由。

明明他們不久前還一起看著開放得那樣茂盛的冬紫羅,還在夜晚那樣親密地親吻和纏綿,在電話裏談論和相約看電影,如同任何一對再尋常、再親密不過的愛侶。

這一切都是那樣甜蜜而平靜的,李松茗沉浸在其中,他以為他和盧詩臣會就這樣一直下去,早已經忘卻了,在這甜蜜和平靜之下掩藏著的暗潮。

如今在暗潮一瞬間便翻湧了出來,李松茗沒有任何的準備,便陷入了一場巨大的災難之中,而唯一可以救他的盧詩臣,卻任由他被這暗潮淹沒。

“是因為我隱瞞淩思那天在派出所的事情嗎?”李松茗慌不擇路地尋找理由,“我不是有意瞞著你的——”

“不是,”盧詩臣的否認是很堅決的,“小思的事情和你並沒有關系,如果說有錯,那麽罪魁禍首必然是我。我方才已經說過,任何的事情你都沒有錯。”

李松茗其實內心很清楚,不是因為淩思——或者不僅僅是因為淩思。

淩思車禍之後的這幾天,李松茗已經感覺到了他和盧詩臣之間微妙的變化,他也隱約地察覺到這種變化並非因為淩思,而是來自於更深更遠的,李松茗無法觸及的事物。李松茗總還以為,等度過這段艱難的時候,一切會好起來的,他們還有很多的時間。

但是盧詩臣並不給他這樣的時間

“既然沒有錯,那到底是因為什麽!”

李松茗握在盧詩臣手腕上的手更緊,幾乎是要將盧詩臣的手腕都要捏碎的力道,但是盧詩臣連呼吸也不曾紊亂,明明從前纏綿的時候,盧詩臣那樣不能夠忍痛,李松茗的牙齒只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咬一下,他就會發出淩亂的喘息與呻吟。而現在,他仿佛是一尊面目冷漠、沒有感覺的雕塑。

李松茗又搖頭,並不等待盧詩臣的答案:“不,我不需要知道原因,我不會同意的。”

盧詩臣嘆息了一聲,一種無奈的嘆息:“松茗,我知道你需要時間接受,只是我們之間已經不太合適繼續下去了。”

“我不接受,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麽不適合的。”李松茗說,他幾乎兇狠地從副駕駛上起身,握著盧詩臣的那只手腕,跨過了車廂裏光與暗的那條交界線,仿佛是將自己融入了盧詩臣所處的那片晦暗的空間之中,只有如此,李松茗才能有一點略微地靠近了盧詩臣的感覺。他將自己整個人傾身壓向盧詩臣,幾乎將他覆蓋住,壓抑著激蕩心潮的聲音從他的齒關流出,他第一次叫出了盧詩臣的名字,含著一種仿佛要生啖其肉、飲其血的憤怒:“盧詩臣,有些話是不可以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