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時間轉眼到了年前。
孫齊還有段酌手底下的其他人全都離開這裏,回家去了。
季眠沒有對過年的概念,而原本的“季眠”十幾年來也不曾有過這種經歷。“季眠”留給他的常識裏,春節是這裏的人們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與家人團聚的日子。
季眠沒有家人,於是他認為春節應該與自己無關。
他本打算就這樣在三樓的房子裏窩上個幾天,直到其他人過完節回來,他就可以繼續刨他的木花,重新過他平淡又開心的日子。
直到年三十這天晚上,他的房門被敲響。
打開門,站在門外的是段酌。他穿得很單薄,外面是件黑色的短外套,裏面只有一條低領的白毛衣。在這樣的深冬,顯得格外冷。
季眠瞧著他,不自覺攏住了自己的羽絨服,小聲開口:“哥?怎麽了?”
段酌的回答一向簡短,只有兩個字:
“下來。”
季眠便隨他下去二樓了。
在二樓的還有另一人——穆語曼。
季眠跟著段酌進門時,剛好瞧見穆語曼端著一條紅燒魚從廚房走出來。
房間內香氣撲鼻。
季眠偷偷咽了下口水。
一見到季眠,她秋水般的眼睛彎起來:“季眠來啦。”
餐廳裏,餐桌上擺上了六七道色香俱全的菜。穆語曼把手裏的盤子放到最中央的位置,看起來是端完了。
段酌把季眠帶進來後,不再管他了,兀自冷淡地在餐桌前坐下。
季眠猶豫了一下,慢慢也走過去,但是不敢坐。
“哥。”他在段酌眼前站著,本本分分地問:“您喊我來,有什麽活幹嗎?”
“……”段酌默默看著他,目光一言難盡,“你是傻子嗎?”
“我不……”季眠剛想反駁,又想到段酌留下他時所提的第一點要求——要聽話。
反駁的話被他咽下,季眠遲疑地點點頭。
“噗……”穆語曼沒忍住笑出聲來,“大過年的,怎麽可能讓你辛苦?坐下吃年夜飯呀。”
年夜飯……
哦,原來是這樣。
季眠捏捏衣角,在段酌和穆語曼的對面,坐下來了。
季眠喜歡吃魚,並且他很會吃魚。
夾一口魚肉,嘴巴動了幾下,再低下頭,在骨碟裏吐出幹幹凈凈的小刺。讓人懷疑他舌頭上是不是有什麽人類所不具有的特殊構造。
“語曼姐,您做菜真好吃。”
穆語曼笑眯眯的,“那個是段酌燒的。快收汁了他才上去喊你,我就負責關火、把盤子端出來。”
段酌平日裏從不下廚,季眠壓根沒往他身上想過。
“哦……”季眠硬著頭皮,“哥。您燒菜真好吃。”
幾秒過去,沒人理他。
又幾秒過去,才聽見段酌懶洋洋的一個“嗯”字。
季眠跟著段酌削了幾個月木頭,自然也清楚他大哥的鳥脾氣,什麽時候,對誰都愛答不理的。
他低頭扒了口飯,因為窘迫腦袋幾乎埋到飯裏。
他喜歡過年。過年比過生日還要好。
吃到一半時,穆語曼忽然輕咳一聲,語氣很溫柔:“季眠,過年有想過回家看看嗎?”
“回家?”
“你出來這麽久,父母可能也會想你。”在窮人區,穆語曼見過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人,十幾歲處在叛逆期、跟父母產生矛盾後就跑出來混社會的她也見過太多太多。
穆語曼從不會跟這些人多說一句話,他們倔得像驢,也蠢得像驢,不知死活,不會回頭。
但季眠不是。他是個很好的孩子,他應該要回去的。
季眠正巧扒了口飯,這一口嚼了很久,思考要怎麽回答。
要是知道他家裏的情況,語曼姐一定會難受的。他不想讓穆語曼難過,所以來到這裏後的幾個月裏,從沒提過這回事。但撒謊,同樣令他很不好受。季眠不願意撒謊,尤其是對穆語曼。
他猶豫半晌,還是決定說實話:“我媽媽很早就離開了,我爸也有新的家庭,他不想要我的。沒人會想我的。”
季眠擔心被穆語曼誤以為是在撒謊,又沒什麽說服力地小聲補充了一句:“真的。”
空氣驟然靜了,穆語曼拿著筷子的手僵了。
連段酌咀嚼的動作都停住,看向他。
穆語曼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她知道季眠不會撒謊。
她這才反應過來:是啊,季眠絕對是懂事的,如果他的家庭是正常的,他又為什麽會離開?
穆語曼嘴唇抿得很緊,暗悔自己說什麽不好,偏偏在年夜飯桌上提起這種事。
飯桌上好像倏然沉重了。
季眠很難受,他覺得自己很煞風景,破壞了別人一年中最美好的節日。
他的確是個小偷,從穆語曼和段酌這裏偷走他們的溫暖和快樂,還給他們的卻只有壓抑和沉悶。
季眠慌亂的目光在兩人身上略過,最後對上了段酌黑壓壓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