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第3/6頁)

向微山注視著她那雙心不在焉的、寧靜的雙眼,終究是什麽也沒多說:“保重自己。”

隨寧也常說這句話。

她在法國處理退團一事。原還有一年才到期的,但到了法國後,夜夜擔心護工照顧不周,排練時也心神不寧。

這當然是她的杞人憂天,因為圍繞著在向斐然病床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但她想,是不是多說一點他想聽的東西,會讓他更快地醒來?這些是護工做不了的,除了她,知情人中再沒有比她更了解向斐然的人了。

與團裏的協議是演完開春後在巴黎歌劇院的最後三天,她再作退團。既有決議,前路明朗,方隨寧便命令自己沉浸回演藝排練中。只是隔三岔五的,她總算著恰好的時差,給商明寶去一通電話。

“我把你當大嫂呀,”隨寧抱膝蹲著,認真地說,“我要關心你吃睡的。”

商明寶告訴她一切都好,與她分享向聯喬的健康狀況。

“隨寧,你不要擔心我,怕我糟蹋自己。”夜深人靜,商明寶靜靜地敘述:“我想過了,現在不是我等他,是他在等我。只是要辛苦他等得久一些,五六十年的,等我白了頭發,我總能再見到他。”

她沒再改過發型,黑色的長直發,齊劉海。倘若數十年後再見,願我還是你記憶裏的模樣,好讓你一眼便認出我。

暮春四月,「Ming」的巡回展在北京結束最後一站,方隨寧演完了自己在巴黎歌劇團的最後一場,踏上了回國的飛機。

每天,她花上四個小時的時間在向斐然病床前。

日常的照料有護工精細地輪班做著,方隨寧給向斐然讀文獻,最新的有關植物學的文獻。說實在的,好多英文名詞她根本看不懂,重新過上了翻的詞典的日子。

文獻是鄭奧命助理整理給她的,畢竟她的助理好歹是生物學的博士生,索引起來比隨寧這個戲曲生更得心應手。

昏迷這麽久,外面有關植物學的學術進展只是略勝於無——那一天,向斐然停機已久的腦海裏突然闖進了這一條判斷。

“咦,向先生剛剛眉心是不是皺了一下?”護工問。

方隨寧掩卷,目光凝在他臉上許久,唱戲的目光如炬,她簡直能燒出個洞。

“我剛剛真的看到了。”護工說,“不過向先生一直是有一些淺層的意識反應的,偶爾會動一下手指。”

“皺眉心……”方隨寧問,“以前有過嗎?”

“沒有。”

“皺眉……”方隨寧看看她表哥的臉,又看看手裏這份論文,遲疑地問:“斐然哥哥,你不會在挑刺這篇論文吧?”

久病的昏迷病人榻前,已不見眼淚與沉重。日常探視中,他們跟他閑聊、話家常,也偶爾開玩笑。若不如此,在愁雲哀霧中,親人和病人都無法長期堅持。

今夕是何年?這是向斐然意識中闖入的第一個問題。

長久的昏迷如霧一般輕輕地散開,化為蒼茫的一切。這是他的意識,貧瘠的土地,灰色中不知過往,不見前路,要等緩緩地、更多的建設,他才能重新擁有自己的森林。

第一棵樹從他貧瘠的大地中破土——

商明寶,等了他多久?

向斐然不再思考那篇論文,而是後退了一步,渺小而疑惑地看著這株在瞬間拔地而起的喬木,眼看著它越來越高,快頂破他頭頂的那層灰色穹頂。

“你嫌差,那我不給你念了。”方隨寧扔掉手中論文,“我幫你偷偷去看了她的珠寶展。”

她不必說出商明寶的全名。護工常聽隨寧說“她”,不知是誰,心想,如果是能夠喚起向先生意識的人,為什麽從不見她到訪?可是聽方小姐的敘述,這個“她”過得也不大好。

“很厲害哦,我都沒想到她腦子裏能想綻放這麽多奇思妙想,就像大自然居然能開出那麽多不一樣的花。”隨寧絮叨地說,給自己削了個蘋果,“我記得第一次帶她上山,她什麽都不認識哎,連五指毛桃都沒拔過,哇現在信手拈來的。”

那棵喬木停止了生長,或者已經生長到了極限,變為了肉眼無法捕捉的緩慢。取而代之的,是樹幹上盛開了一從花。

他灰色的意識裏有了第一抹顏色。

向斐然笑笑。那好像是雨林裏的空中花園,因為那叢於半空盛放的花是蘭花。

蒼茫大霧裏,他穿著沖鋒衣,兩手抄在褲兜裏,松弛地站著,站在樹下,仰著頭,凝著眉,臉上掛著一抹似是不敢置信的笑意。

“我還買了她的雜志訪談。”隨寧清脆地啃了口蘋果,咀嚼著,“她口才比你好多了,很能表達。那個訪談裏寫,她有一個標價九千九百九十九萬的戒指,差點被人買走。”

向斐然:“……”

“啊,你完了。”方隨寧嚼得哢嚓作響,“肯定是什麽有錢新貴追她的手段,你看人家談戀愛吧,一億一億的談,你倒好哈,一百多萬的戒指還得還月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