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2/4頁)

四天來行屍走肉的皮囊裏,最後一絲靈魂也被抽走殆盡,商明寶昏迷在溫有宜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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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消毒水氣味難聞。

一門之隔,有中文交談聲,令人恍如置身國內。

醒過來的第一秒,是欣喜的,一股不講道理的樂觀——斐然哥哥已經被救起來了!他們馬上就要來通知她了!

Essie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被商明寶醒來後那一瞬間的光彩驚到,削著果皮的刀停了下來。

“小寶姐?”Essie的目光和語氣都很小心,像對待一個幻彩的氣泡。

商明寶兩手撐著床:“斐——”

她只說了一個字。在看清Essie惶恐的目光後,一切的興高采烈和僥幸幻想都碎成了齏粉。

Essie不忍告訴她,已經出了官方公告。正常來說這屬於公民隱私,只由大使館通知到家屬即可。但過去幾天,向斐然連番幾次上熱搜,無數人在關注他的安危,在征詢家屬同意後,只能如實作了通報,使用的字眼是“失蹤”。

但所有人都明白,在這樣的地質災害中的“失蹤”,只是遇難的委婉措辭,不是指他還有生還可能,而是指屍骨無存。

聯合國人與生物圈官微、腕表品牌和節目組相繼發了悼文。那張曾經在一夜間讓無數人念念不忘的臉,成了黑白影像。

節目組將未曾公布的後台花絮剪輯出了專屬他的一條,沒什麽好看的,真是當啞巴,除了練鼓就是打盹,要不然就是抱臂搭腿靠在角落裏靜靜看主唱當猴,喝水也避著鏡頭。人們只看出來他很珍惜自己的鑔片,取拿輕巧,每日練完後會用專門的濕布擦拭。

腕表品牌將與他合作的幾場論壇也公開了,會場燈光比綜藝裏的幹凈明亮,他穿襯衣和休閑西褲,舉手投足和語句一樣簡練,下頜線鋒利的臉上比玩架子鼓時多了一絲儒雅,是站上講台後自覺帶上的。和尚說得沒錯,他總是自覺承擔一份責任。

商明寶沒有看手機,平躺在床上的身體沉甸甸,不再擡得起一絲力氣。

夜晚忽醒,問輪班照顧她的蘇菲:“蘇菲,門口是不是有人叫我?”

早過了探視時間,萬籟俱寂,但蘇菲還是依言打開門,幫她在走廊上望一望:“沒有。”

“不是斐然哥哥嗎?”

蘇菲摘下老花鏡,抹一抹眼淚。月光下,商明寶偏枕著臉,平和閉著的雙眼裏,眼淚滑過鼻梁、滑入鬢角。

一晚上如此十幾次,蘇菲有呼必應,總起身去望一望。

她也想替她家小姐看到來人。

商明寶無法進食,進食令她感到不可遏制的惡心、悲傷和痛苦,只能靠輸液維持基本的身體運轉。那七天搜救掏空了她,透支了她,她被商家用醫療專機帶回了香港。

在醫院裏住著時,有一對情侶來探望她。男的坐在輪椅上,腿打石膏,他的女朋友幫他推著輪椅。

商明寶辨了一辨,對方說:“謝謝你救了我。”

哦。

是那個奄奄一息中對她說“我不愛你”的徒步旅行者。

“我本來已經放棄了,出事時,她在帳篷外面,那裏空曠,我想她一定沒問題,她平時腿腳就比我厲害。”男人說,“聽到你的聲音,我總以為是她。你後來講了那麽多,請見諒,我一直試圖發出聲音打斷你,讓你不要浪費時間,但我真的沒有力氣了。”

商明寶倚坐在床頭,空蕩蕩的目光平靜地望著他:“活著就好。”

“是你對你愛人的愛救了我,如果不是你一直說那些話,讓我思考,我的求生意志早就消失了。因為……我們本來打算走完這一遭就好聚好散的。”

他和他女朋友的手上都帶著戒圈,明亮的金屬光澤,似是新的。

商明寶微弱牽動唇角。

“你的那位……?”他小心翼翼地問。

“他叫向斐然。”

男人和他未婚妻都怔了一怔。劫後余生後,他是覺得熱搜上的這個名字怎麽如此熟悉,似乎是彌留之際聽到過的人。

潔白的病房裏安靜了下來。

在蘇菲送兩人出去前,商明寶忽然叫住他們:“不是因為救你耽誤的時間。好好活,好好愛吧。”

她心裏分明有怨,有諷刺,有數不清的憑什麽想質問天地,可是他也分明無辜。

是他的造化罷。

商明寶望著窗外。香港綠化極好,隔著濃密的綠化帶望出去的,是深藍色海灣。

斐然哥哥,有人告訴我,我對你的愛救了一個鮮活的人。

我是不是要漸漸地練習沒有你的日子了。

很奇怪,在從香港過關去給你過三十歲生日的直升機上,我回著Wendy的信息,籌劃著第五大道的旗艦店,心裏忽然想,好像可以想象得出沒有你的日子了。有事業要忙,有朋友要聚,除了少了一個你,一切都沒有變化。我想,過去兩年我早已過上這樣的日子,我把你放得離我的生活很遠,以為自己習慣得很好,以為沒有你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