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分手後, 向斐然睡了這幾年來的第一個長覺——超過六小時。

很奇怪,夢裏在趕飛機,腳步越來越匆忙, 穿越重重人潮。

“趕不上了”的焦灼貫穿了他的身體、攆著他的腳步。趕不上這趟飛機, 他這周就見不到商明寶了。

他必須趕上。

在趕不上飛機的恐慌中驚醒,第一時間是摸手機,想再看一眼自己的電子登機牌。摸了個空,反倒是身上的被子觸感松軟又陌生。

清醒了將近五六秒後,才看清病房環境。

“你總算醒啦。”方隨寧出聲, 到他床邊坐下,眨眨眼。

她剛好在紐約參加夏日戲劇節, 接到她媽媽向丘成電話後趕到醫院, 與他的同僚交接了下基本情況後, 就一直守在這裏。

“你要不還是檢查下身體吧,回國以後。”方隨寧給他遞了杯水, “聽你同事說,你吐了好大一口血。”

在聯合國大樓的街角看到有人圍著,本著熱心助人的國人精神上前, 結果卻發現是他。下午還舉手投足充滿領導力的他,此刻半跪著, 一手按在心口,一手撐在地上, 鮮紅的血縱使在夜色中也足夠醒目。同僚驚嚇到, 以為他遭到搶劫或槍擊,但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外傷口。

混亂中, 只聽到他反復地說著一個名字,以及“別走”。

向斐然對那些場面的記憶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記得是哪位同僚送他的。那個場面,整個場面,如何告別,她最後的眼神,裙子,完整又徹底地從他的意識裏消失了,變成一段突兀的斷档。

向斐然很自覺地喝下了半杯水,看了眼日歷,說今天下午還有兩場會,他得走。

方隨寧:“……”

她在這裏守了整整一晚上都沒睡,向丘成都急瘋了,怕他有個三長兩短向聯喬也活不了,打了十幾通電話過來跟進。他倒好,睡醒了天亮了,要他媽去上班了?

“哥哥,沒有人規定你在悲傷欲絕時也得保持冷靜和高效率,好嗎?”方隨寧公式化微笑。

“我沒有悲傷欲絕。”

他說著就要掀被子下床,被方隨寧輕而易舉地摁了回去——真是輕而易舉,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而已。

方隨寧:“你都虛成這樣了,就別逞強了吧?”

向斐然咳嗽了一陣,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了,說:“吃飯。”

方隨寧讓護工去買飯,就著他床沿坐下,安靜了一會兒:“你可以表現出難過和脆弱的,斐然哥哥。”

向斐然的堅硬有了一絲裂縫:“你都知道了。”

“知道。”

她一無所知,情急中給商明寶發了信息。她來了,就在後半夜,在床邊坐下。

她的動作像演一出默劇,起初是將手貼上了他的臉頰,停了許久後,伏下身,將自己的臉與他的臉相貼許久,一言不發。

她跟方隨寧說了分手的事,方隨寧不敢置信,問她知不知道向斐然在籌備求婚。商明寶說知道,但是現在不合適。

“我看不懂你了,商明寶。”

“是我的錯,我配不上現在的他。別告訴他我來過。”

方隨寧轉述:“昨天你一副馬上就掛的樣子,我發了消息給她,她告訴我你們分手了。”

向斐然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些波瀾,垂著眼:“她來過嗎?”

方隨寧知道他想聽什麽答案,但她只能殘酷地撒了個謊:“沒有,就讓我好好照顧你。”

向斐然勾了些唇角,“辛苦。”

方隨寧想打爆他的腦袋:“你能說點人話嗎?”

向斐然安靜數秒,蹦出平平淡淡的一句:“方隨寧,我挺難過的。”

這就是他的人話了。

十二歲那年,談說月的葬禮後,回到山中,她吭哧走了好遠的山路,在他常去的那個山坡上找到了他。他什麽也沒幹,只是躺在草上曬太陽。暮春的陽光曬在他的臉龐上,從模樣看,根本看不出他經歷了什麽。方隨寧那時不懂,十二歲衣食無憂的小屁孩能懂什麽呢?問,斐然哥哥,你不難過嗎?那時的向斐然也說,挺難過的。

方隨寧忍不住問:“她有別人了嗎?”

可是看昨晚商明寶的表現,又不太像。她對他還愛著,她看得清楚。

她知道他們進行了這麽久的戀愛長跑,聚少離多,又都處在學生轉向成人的劇烈變化階段,有諸多難關、諸多疑惑,孤獨感常伴隨挫折侵襲而來,而偏偏雙方又都那麽閃耀、條件優渥,身邊絕不缺人雪中送炭、噓寒問暖,被人趁虛而入這種事情,雖然唏噓,但也算常見。

“沒有。”向斐然讓她別亂猜:“是我們自己之間的問題。”

“我不明白。”

向斐然扯了下唇角:“你跟你那位前男友分分合合十幾次時,我也不太明白。”

方隨寧沒料到他這種狀態下還能噎她,冷哼一聲,“少來笑我,說不定你們也分分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