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3/4頁)

向斐然瞳底一震,依然沒出聲。

“商家有商家的難,當商家的孩子,也有他們的難處。有的事,不是天命難違,而是世情如是,你應該懂。相處過一場,對得起彼此就夠了,你要知道這世上還有很多人連相愛也是奢侈。”

向聯喬誤會了,想岔了,以為被門第、家世、政商有別所束縛住的徒勞無望的,是他的孫子。

向斐然扶著他輪椅的兩手用力到泛出青白:“我知道,我會分手的。”

聽到他這樣說,向聯喬也無法感到欣慰,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垂臉默然片刻:“早知如此,當年不該答應商伯英,讓他的小孫女過來度假的……”

嘆息的尾音還沒散盡,便聽到頭頂一道慌亂但斬釘截鐵的聲音:“不要。”

向聯喬身體一僵。

他頭頂那道聲音似乎是咬著牙的,從齒關裏、從屏成一線的窒息中啞出來。

“就算再來一次……我也想見她。”

向聯喬靜了片刻,搖了搖頭。

“爺爺有一些也很不錯的女孩子要介紹給你,等你分手後,你見一見無妨的,萬一有彼此投緣的呢?人這一生,絕不止一段緣分。”

“不見。”

向聯喬一愣:“不要犟,斐然,本來這件事應該在兩三年前就開始的,我的老戰友裏,孩子像你這麽大的,早就成家立業。你又不是貪玩的人,要是——”

向斐然蹲下身,牽過他疊在拐杖上的雙手,“爺爺。”

他原本想瞞他一輩子的,但今天向聯喬帶他看了他為他準備的一切,宛如交代後事。他不能讓他放不下心地走。是的,告訴他不婚主義,他也不會放下心,但至少不是懸而未決。至少他求真了一輩子,跟謊言斡旋了一輩子,走的時候是帶著真話的——

向斐然不避不閃地看著他的雙眼:“我已經決定了,這輩子都不會結婚。”

向聯喬一愕,震怒中牽動氣管,咳嗽起來:“你只談了個女朋友沒談成,不是看電影把腦子看壞了!”

“我不想結婚,即使那個人是商明寶。”

向聯喬的咳嗽、怒聲都卡在了胸腔裏,臉色慢慢地漲至通紅,從來都很清明睿智的雙眼,忽然間隨著眼淚渾濁起來:“斐然……”

他無需他說理由,頃刻間都懂了。

他教出來的好養子,言傳身教地害了他最看重器重的孫子的一生。

“爺爺,我身上沒有愛的教育,也沒有愛的基因。我不相信長久的愛,既不相信有人會愛我一輩子,也不相信我能愛人一輩子。”

深愛時,誰不堅信天長地久,敢把真心與天比長壽。

但是,然後呢?

誰來教他從現狀看到二十年後,三十年後?

誰來給他一本寫好了結局的劇本,那上面寫“向斐然與商明寶會彼此深愛一輩子”,白紙黑字,刻到他命運的紙中。

是的,是的,為什麽要想這麽多?為什麽要裹足不前?為什麽不趁頭腦發熱愛深意濃把誓言都說盡風光操辦昭告天下靠著一股“現在可以那麽將來一定也可以的”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偏執眼一閉牙一咬就這麽結婚、組建家庭、生兒育女?

大不了,將來離婚。

可是,難道,未來的離婚竟比現在的分手高貴?

誰來教他。

難道未來的精疲力盡,竟比現在的當機立斷傷害更溫和?

誰來教他。

相信自己一定會愛她一生嗎?向微山愛著談說月時,也是這樣堅信的。

這世上無數的垃圾男人,在面對眼前女人時,也都是這樣堅信的。

難道,他們竟比他勇敢,愛竟比他純粹?

愛、對愛的堅信,都是如此虛無縹緲、無法丈量。成為它們堅實的信徒吧,以荷爾蒙和費洛蒙之名。

成為它們衷心的擁躉吧,憑一腔眼盲心瞎的自信。

向斐然,是愛的虛無主義者、冥頑不靈的異教徒。

何況,他厭棄自己。

他厭棄自己,要給商明寶最好的一切,這“最好的”裏不包括他自己。

他的身體,他的吻,他所知道的世界,他的心,都是他能給出的最好的,但所組裝起來的他的這個人,並不是。

他不是最好的,所以他決定不給。

如果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商明寶的理想是結婚,知道她顯赫得不可思議的家庭竟也許會支持她的婚姻自由,他不會開始。

做一輩子的朋友,看她和別人熱戀,在她看煙花時看她,在她回頭時隱藏。

人老了,滿臉皺紋,眼淚橫著流。向斐然為向聯喬抹去眼淚,心平氣和:“原本想瞞你,早知道你忙忙碌碌給我找對象,我就早點告訴你了。”

向聯喬由著他,默默垂淚許久,仍想勸他:“你品性好,斐然,你不是壞孩子,你會是個負責任的人。”

向斐然笑嘆了一聲,真像哄小孩了:“如果婚姻生活只剩下責任,多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