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2/4頁)

向斐然說沒有,但似乎並沒有打消他們的憂慮。從這之後直到落地,服務這段客艙的空乘們一直都始終留意著他。

經停香港時,向斐然告知了向聯喬正確的落地時間。在這座以她為意義的城市,國際機場,人頭攢動,電子公告牌和廣告牌環繞著他,他閉了閉眼,去洗手間洗手,平靜中,忽然毫無預兆地嘔吐起來。

隨著腸胃蠕動一同吐來的,還有某種已經超過了身體承受負荷的痛苦,每條血管每道神經都不再聽他號令,只是本能地麻痹著。

水流一直嘩嘩流著,他掰著水龍頭的手指用力得像是神經質。

飛回寧市的航程不足一個小時,向斐然做了很漫長的夢。他在夢裏修了一個bug,一個橫亙在不能結婚和不舍得分手之間的bug。

他憑什麽呢?明知不能給她結果,卻還要拉著她再愛幾年。如果說事情的一開始,他們都心照不宣著不結婚的邊界,那麽毫無疑問,在這樣濃烈的三年後,琥珀色的蜂蜜已經塗抹了這堵森白的墻,他逃避了,而她也生出了僥幸。

不是她的錯。

是他一開始就想錯了,沒有人可以這麽精確地控制好愛的分量。

飛機落地時並不平穩,巨大的“咚”的一聲,從夢境一直崩塌到了現實。向斐然整個人也跟著抖了一下,他恐懼睜眼,因為夢裏已經有了決議。

回家數日,向聯喬沒問他別的,陪他做瑣事,比如去未來工作單位看看,轉轉宿舍樓,去提車。

向聯喬說他暮氣太重,原想送他一台更酷一點的寶馬,但最終還是提了一台Benz。老一輩的灣區人對奔馳和雷克薩斯有情懷,念Benz和淩志,從這批最早進入中國視野的豪車中回到那個擁有無限可能的年代。

向斐然對車沒什麽興致,既然定了住宿舍,像在紐約一樣騎自行車也無妨,那台碳纖維的公路車他很喜歡,騎起來靜謐輕巧,壓彎時撲面的風亦有弧度。但這是向聯喬的心意,他接過了車鑰匙。

4S店準備了很隆重的提車儀式,鋪了鮮花和氣球,向斐然懶得,但向聯喬執意要,於是他便推著他的輪椅,合了影。

向聯喬被他扶著坐進副駕駛時很高興,說坐了一輩子的後座,坐副駕駛的視野原來這麽新鮮。

坐慣了紅旗的,管Benz叫資本主義的車,讓向斐然聽了想笑。

他帶他兜風,聽他的指揮去了一個住宅區。心裏有預感了,因此房子鑰匙交給他時,意外不算很強烈。

向聯喬說原本想給他買大平層的,但是大平層不方便養花栽樹,怕他將來寂寞。

向斐然陪他在院子裏坐著,曬了很久的太陽。寧市的十月份還是夏季,但不酷熱,下午的風拂過來和煦,有桂花香。

那個下午真長,他去了一直給向聯喬裁制西裝的店,已經退休的老裁縫在店裏等,掛上眼鏡,拿一卷尺量著向斐然的身高、臂長、肩寬、頸圍、腰圍……一邊量,一邊陪向聯喬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向聯喬拄著拐杖,一直笑眯眯地看著。

向斐然最後帶著他去了植物園。褪去了那些震人長串的頭銜、身份,他也只是個普通的老人,滿頭白發,腿還瘸了,管是撤僑中被流彈擊中還是樓梯上摔的,都是瘸了。

看花看草,聽向斐然親口講解,很有興味。看到故人們栽的樹,擡起青筋浮腫的手摩挲著樹幹許久,說這是我的老首長種的。栽下去時,“這麽點小苗苗,”他手壓著比劃了一下,“現在這麽高了。”黑白的相片中,他拘手站在一旁,已是很多年後儒雅帶笑的味道,但有分稚氣。

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不知道是誰看到了,認出來了,又匯報了上去。過了會兒,植物所的領導趕了過來,又陪著他逛了半圈園子。夕陽太好,向聯喬聽著講解,在輪椅上昏昏欲睡。

晚飯也在外面吃。助理訂了向聯喬鐘愛了一輩子的老牌酒樓,酒樓的東家特意候在這裏,敬酒數杯,說喜慶話,誇向聯喬鶴發童顏,精神矍鑠。

其實哪有呢,回程時,在副駕駛打盹不醒,已然累極。

回到向宅,一屋子的工人都迎著,哄小孩似的,問向大使今天在外面玩得開不開心。向聯喬是有點倔脾氣的,怠成這樣,還要回書房寫兩筆字,說欠著學生專著的出版前言沒交差。

直孜孜不倦地寫了一個小時,至十點,命助理推他下樓。向斐然在他媽媽栽的那棵相思樹下,沒做什麽,單純站著。

向聯喬腿上還蓋著他那年送給他的駱馬毛的毯子,叫了向斐然一聲,要他再陪他說說話。

“你和明寶,什麽打算呢?”

助理已經退下了,草叢裏蟋蟀鳴叫,長長短短,讓夜更靜。

向斐然沒回答,向聯喬代他說出口:“沒結果的事,不如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