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2/3頁)

蠟燭燃至最後,突然躥出一束小小的金花。向斐然呵笑了一下,像是不敢置信。煙花燃盡後,房間陷入完全的黑暗,他的掌根緊緊貼住灼熱的眼眶。

沒人見過他哭。他只是變得不怎麽愛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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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他說這裏沒有出過事,商明寶感到虛驚一場,哭笑不得地說:“那你這麽緊張?”

向斐然撫了撫她的頭發:“答應我,永遠不要掉以輕心。”

商明寶遲疑地點了點頭。

紮西也來到了他們身邊,神情緊張地問是否發生了什麽事。得知兩人都安全無虞時,他長松一口氣,半笑著批評:“向博,你剛剛跑下坡的樣子才最危險。”

在戶外,任何救人或助他的舉動都要基於確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向斐然剛才是絕對的反面教材。

向斐然瞥過紮西一眼,示意他不要多嘴,繼而輕點了點頭:“我有數,繼續走吧。”

流石灘上風緊而氧氣稀薄,蒼茫的景色毫無變化,人很容易因為目光沒有著落點而變得暈眩。後半段沒有人再有心思說話,只全神貫注地攀爬。

前車之鑒,向斐然讓商明寶走在他之前,命令她嚴格按照紮西的行跡前進。

翻過埡口後,可以望見目的地的那個海子,在微風下翻出翠綠色的綢緞。

海拔太高,連紮西都有些氣喘。歇了十分鐘補充體能和熱量後,再度出發。剩下的路程又回到了礫石和泥土路,沿途都是灰背杜鵑叢,有幾個小型海子在冬季枯涸了下來,淤泥裂出龜背紋。

天陰了。

風驟然帶上了刺骨的涼意,至海子旁,灰蒙蒙的天色下飄起了細小的雪籽。

“這就是。”紮西引向斐然至湖灘邊。

濕潤的淤泥被密集盤纏的草根固定,登山靴踩上去,微微地下陷。在灰黃的草上,幾叢鮮花半開半閉。向斐然蹲下身,指尖托住當中一朵。

“是不是華麗龍膽?”紮西關切地問。

向斐然暫時沒回答他,而是從沖鋒衣口袋裏取出放大鏡,單膝跪在淤泥上,透過玻璃鏡片仔細地觀察它的形態。

葉柄,葉脈,葉腋,花冠,柱頭……從形狀到結構、紋路,他一一辨認。

紮西和商明寶雙手拄在膝蓋上,彎腰等著向斐然的答案。向斐然不說話,他們便也都沒有說話,或者說連呼吸都放輕。

這就是華麗龍膽麽?實話說,除了顏色十分華麗外,其余模樣都十分普通,與商明寶想像中的大相徑庭。看著,倒像牽牛花呢……但在這樣暗淡嶙峋的高山之上,它的姿容是此地唯一的一抹亮色,確實當得起“華麗”一詞。

“不知道。”向斐然維持著半蹲的姿勢,拿放大鏡的手垂搭於膝蓋之上。

“不知道?”紮西一愕,沒預料到這個回答。

還能有他不知道的東西?他在野外辨識植物的能力讓紮西深深折服,不僅能認,還能說出典故一二,在藏藥典籍裏的名字和當地人的俗稱。他沒賣弄過,別人問,他便答,什麽科什麽屬什麽種。無法確認到種的,比如杜鵑,全世界植物學者公認的難鑒定,他便也只謹慎保守地只給到屬名,絕不會為了裝逼而亂說。

紮西沒問過他確切能辨多少植物,在他心目中,向博認識全世界。

向斐然沉吟:“形態上確實很接近,但這裏海拔高,氣溫低,又是三月份,不應該。除非過去一段時間,這裏天氣持續變暖,或者土壤、水分、真菌有什麽特殊性。”

他擡起頭,對商明寶說:“你拍照,我采樣。”

他需要帶回去做更詳細的鑒定。

商明寶立刻點頭,從背包裏取出相機。她這兩天進步飛快,做事細致,已可以讓向斐然全然放心地將這件事交付於她。

向斐然采了一株完整的植株,裝入采集袋後,貼上標簽和條碼,又在手機文档裏記錄下采集時間、地點、海拔、生境、天氣、物候期。在采集人這一欄,他寫下了他、商明寶和紮西的全名。

他們忙完,紮西的一根煙也抽完了,提醒說:“向博,天氣不太好了,我們早點回去。”

沿著原路返回,腳程快了許多。風聲獵獵,從背後往前吹,宛如推著人走,使人心頭湧起緊迫感。擡頭望,天色黑沉,像電視失去信號的雪花片——這是商明寶和向斐然都無法想到的比喻句,因此是浮現在紮西的心頭。

天霎時黑了。

向斐然幫商明寶將頭燈固定好,捏緊了她的手,聲音沉穩:“跟著我,抓緊我。”

他的掌心很熱,有汗濕的潮意,指尖卻冰冷。

景象可怖,從雪山尖湧下的風如嬰兒夜啼,風裏有刀片,割人眼,商明寶全程都睜不開眼睛,眼珠子飆淚。

終於下到平緩地帶,她才知道自己兩腿發抖得厲害。卻不讓向斐然看穿,否則下次他有了理由不帶她,孤身一人走入這樣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