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3頁)

她確實還沒想過自己要做什麽的,因為總以為隨時會死,想了也是白想。

溫有宜對她最常說的話就是“babe只要快快樂樂地長大就好了”,可是在先天性的疾病面前,快樂也成了一門很難的學問。

商明寶以前從沒覺得這樣富貴躺平的人生有什麽不對,但回答完這兩個問題後,忽然不安起來。

余光偷偷地覷向斐然。

他會不會覺得,她是個不思進取、頭腦空空、虛有其表的花瓶?

他這麽聰明的人,應該也喜歡十分聰明的。她有快樂的智慧,但那和銳意的聰明有鮮明的區別。

“她連常識都沒有,怎麽可能想那麽遠。”方隨寧開玩笑,“她上次還問我雲南在哪裏。”

她只是隨口調侃,但商明寶莫名被刺痛,正想激烈反駁時,聽到向斐然開口:“除了基本的規律和真理,大部分的常識只是同溫層人群的常識,沒有必要用自己的人生去按圖索驥別人。”

方隨寧沒想到他會開口,忽然間覺得面子掛不住,有些賭氣地問:“比如呢?”

向斐然遞了一個眼神給商明寶,商明寶接收到訊號,想了一想,清清嗓子:“比如……你知道紅寶石的區分等級嗎?”

“……”

“你知道一百二十克的黃鉆有多大多重嗎?”

“……”

“你知道每一家高珠的鑲嵌工藝和歷史嗎?”

“……”

“你知道一顆寶石從礦石到櫃台,中間要經過多少工匠多少工序嗎?”

“行行行行行……”方隨寧雙手合十求饒:“對不起大小姐,我錯了,你有你的常識。”

商明寶雙手托腮小小得意:“當然。”

她的樣子實在可愛,向斐然不免笑了一下,撥弄著篝火:

“對於農民來說,怎麽辨識預測天氣、春耕秋收、怎麽讓土地產出更多,是常識。對於漁民來說,哪一片海域可以捕撈什麽魚,風向的捕捉,洋流季風的運轉是常識,沒有高下之分,也沒有哪個更應當知道的優先級。聽到人生經驗之外的常識,應該為自己又增加了一份見識而感到高興;聽到別人對你所習以為常的東西感到陌生,應該為又為一個朋友打開了一扇陌生的窗戶而感到愉快。”

他從來沒有說過這麽長的一段話,且帶一點循循善誘的說教意味,氛圍一時間安靜下來。

方隨寧低下了頭,面頰被篝火映得發燙。

這不是向斐然說的,而是談說月教給他們的,因為當年奪金的他是如此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狂得欠揍,所以才有了這一段。

只是時隔多年,她忘了,而向斐然記到如今。

“斐然哥哥……”

向斐然從篝火邊起身,修長的手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下:“不要緊。”

·

吃完中飯稍作休整後,四個人重新進山,開始他們的植物研學之旅。

向斐然像個一本正經的帶隊的老師,全程講解,有問必答,並教給他們一些基礎的形態學辨認方法。但蔣少康可能把這當約會,碰到好看的植物,比如巨型的春羽、附生在石邊的流蘇貝母蘭、以及尚在花季的大花紫薇,他都要給商明寶拍照(順便也拍方隨寧)。

向斐然這種時候便安靜地等著一邊,也不入鏡,指尖空得發癢,想抽煙。

終於開始采集植株時,他親自演示了一遍,講述要點。

方隨寧這次都有點受寵若驚了:“你該不會要當老師吧?怎麽耐心得這麽反常?”

向斐然散漫地伸出兩指,將她的手腕擡高一寸:“根斷了,妹妹。”

“……”

商明寶找了一棵很遠很遠的翠雲草,蹲在地上,小小的一柄采集鋤鋤得無精打采。

向斐然在她身邊半蹲下:“怎麽了?”

“無聊。”商明寶環住膝蓋,聲音悶在臂彎裏。

她其實不是覺得無聊,但覺得蔣少康的拍照和隨時隨地的表現欲把整件事弄得很無聊,可又不能發脾氣,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

向斐然對商明寶的感受絲毫沒有意外,靜了靜,說:“我送你回營地,你好好休息。”

他起身要走,商明寶按住他手腕:“你不高興,覺得我冒犯了你的植物。”

“不存在這種事。”

植物不會說話,那些奇妙的演化故事,要人類親自去探索。如果沒有耐心聆聽,那麽植物就是遍地可見的、無聊的、沉悶的生物。

生活在都市裏的人從來不知道綠化帶裏的蕨叫什麽蕨,屋後栽的竹是什麽竹,那些一年花復一年的行道樹,也許從你抵達這個城市到離開這個城市,都未必會知道它的名字。你只是經過,然後離開。

“你就是不高興。”商明寶堅持說。

向斐然索性看著她,一手搭在半蹲的膝蓋上:“對,我不高興。”

“我也不高興。”商明寶直視著他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