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第3/3頁)

砰地一聲,甲長摔下石階,滾落到雪地之中。

失去一身甲胄,他身上只有一件夾衣,裏面填著蘆花,並不能完全保暖。

他從地上爬起來,反手抹去臉上的汙痕,盯著緊閉的大門,兇狠道:“士弓今日立誓,必報此仇!”

吱嘎一聲,府門開啟一條縫。

一名做家奴裝束的男子探出頭,瞧見狼狽的士弓,奚落道:“還磨蹭什麽,快滾!”

話落,他竟朝士弓啐了一口。

換作今日之前,以兩人的身份,給家奴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如此。但今時不同往日,士弓惹怒阮力被降為軍仆,今後斷無生路。

士弓看向腳下的汙跡,牢牢記住今日之恥,轉過身走入雪中。

在他身後,家奴放肆大笑,口出惡言:“甲長如何,有戰功又如何,還不是個窩囊廢!”

士弓返回城頭,眾人見到他的樣子都是大吃一驚。

“怎麽回事?”

面對同袍的詢問,士弓搖搖頭,蜷坐在避風的墻洞內,始終不言不語。

眾人散去後,他裹著甲士特地送來的厚衣,透過縫隙眺望遠處,目光閃爍,晦暗不明。

晉騎繞城徘徊,使城內守軍不敢出。

趁此時機,智陵和費廉兵分兩路,各率前鋒騎士橫掃鄉邑,將村人聚到一起看管,切斷城內對外的聯系。

林珩率大軍星夜飛馳,距嶺州城五裏,探路的騎兵撞上一支隊伍。

陷入重圍,私兵抽刀面對馬上騎士,後者一眼認出了他們的武器。

“鄭國人。”

騎兵策馬交錯馳過,手中的旗幟在風中招展。黑色的旗面上,赫然是一只振翅欲飛的玄鳥。

“速報公子。”

一騎離開隊伍馳向大軍。不多時,黑色洪流滾滾而來。

林珩行在隊伍最前方,風掀起兜帽,黑色大氅在身後翻飛。

距離抵近,他猛一拽韁繩,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陣嘶鳴,口鼻前彌漫白霧。

“就是他們?”林珩策馬走近,身邊跟隨百名黑騎,時刻護衛他的安全。

“回公子,正是。”騎士回道。

林珩打量著這支隊伍,嫌私兵礙事,舉起手臂向前一揮。

騎士得到命令,利落解下掛在馬背的套索,在頭頂甩動幾下,套馬一樣套住私兵,隨即調轉馬頭,拖拽著俘虜四散開來。

他們的速度極快,私兵根本來不及抵抗,陸續倒在雪地上被拖走。

馬蹄向四周輻射,拖拽的痕跡覆蓋其上。

林珩單手彎折馬鞭,輕輕敲擊掌心,一下接著一下。

五下之後,他耐心耗盡。

“冬日寒冷,燃車送君一程,如何?”

他面帶笑容,愈顯清俊無雙。出口的話卻飽含威脅,令人不寒而栗。

話音剛剛落地,緊閉的車門終於開啟。

一名年約而立的鄭國大夫走出車廂,看到馬上的林珩,整理衣冠疊手行禮,不卑不亢道:“範氏平,參見公子珩。”

表明身份之後,範平便垂眸肅立,打定主意不再開口。

林珩上下打量著他,唇角笑意加深,根本沒有詢問的打算。

見他這般表現,範平不由得心頭一震,陡生不祥預感。

他的預感很快應驗。

拖走私兵的騎士陸續折返,馬後的私兵全都氣息奄奄,個別已經看不出人形。仍是之前的甲長抱拳開口:“公子,審出其往蔡國,邀蔡侯出兵未果。”

“鄭侯娶蔡侯妹,兩國定盟守望互助。如今來看,盟約似不牢靠。”林珩看向範平,揭開鄭國求助無門的窘境。

範平面色青白,力持鎮定道:“公子伐鄭不經天子,不下戰書,無禮之極。有何立場諷言我國?”

“我父薨於鄭,鄭侯秘而不告,便是有禮?”

林珩的一句話令範平啞口無言。

身為粟名的學生,他對鄭侯的行為也感到羞恥。

面對強悍的晉軍,想到戰爭的源頭,他默默垂下頭,緩慢疊手下拜:“君侯有過,鄭人無辜。唯請公子保存鄭人祭祀。”

話落,他拔出佩劍,劍鋒橫過身前,當場刎頸而死。

寶劍脫手,範平仰面倒在地上。殷紅的血噴出傷口,流淌在他身下,在風中凍結。

他無法改變鄭國的命運,也不能指責晉國出兵不義,唯有一死,以全畢生信念。

看著倒在血泊中的範平,林珩並未現出悲憫,他僅是召喚甲士,道一聲:“葬。”

隨即策馬繞過範平的屍體,堅定不移馳向嶺州城。

大軍轟隆隆經過,似一條黑龍咆哮雪原。

隨軍的奴隸動作利落,發現無法挖開凍土,快速從周圍找來石頭,為範平建起墳冢。

“走吧。”

壓下最後一塊石頭,奴隸拍掉手上的碎雪,向大軍前進的方向追去。

冰天雪地,六出紛飛。

一座孤零零的新墳矗立在風中,逐漸陷入蒼茫雪原,被雪色徹底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