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沒心

外賓當前不能內訌,祝纓默認了竇尚書的安排。

戶部那個姓童的郎中也在壓抑著不滿。無他,駱晟從年垂拱,祝纓突然跳出來要參與談判,戶部與她關系再友善也會小有不喜的。

只不過竇尚書完全沒有表現出來排斥,下面的人也就不便發作,只好在心裏嘀咕。祝纓看出來了,累利阿吐也看出來了。

竇尚書事務繁忙,即便不是年底也不會親自盯著這件事。與累利阿吐場面寒暄之後,略陪著累利阿吐坐了一坐,就語氣十分親近地說:“本就有榷場,貿易之事並非沒有先例。如何交易,讓他們仔細商談就是。”

累利阿吐並無異議,又說:“我要聽一聽,他們談妥了,我就可以決定。尚書不必顧忌我,我知年末事忙,尚書要催督糧草。尚書的糧草足了,咱們的交易才能更順利。”

何其體貼?竟不爭執一下竇尚書走了,余下的人品級是不是不夠與他這個國相相稱。並且願意為達成協議大開方便之門。這是談判,不是招待,已經見過王雲鶴、駱晟的前提下,日常招待祝纓出面是合理的。累利阿吐是“大邦”國相,談判可以爭論一下身份。

竇尚書又用力看了祝纓一眼,祝纓知道他要把這事兒落自己腦袋上。竇尚書也確實是這麽想的,他認為,在這件事情上祝纓比戶部的侍郎還更有用一些,少卿對番邦國相也不算羞辱對方,於是毫不留戀地挾走了侍郎。留下一個郎中眼睜睜看著兩位上司走了,剩下自己一個人左扛鄰邦國相、右頂搶權的隔壁衙司還要防著上頭派來的監工録事背後挑刺。

童郎中一時淩亂,不太確定自己能不能活著扛完這個事兒。好在一番客套之後也到了午飯的時候,可以休息。童郎中恨不得馬上跑回去問一問竇尚書這事兒究竟怎麽幹才好?昨天就給了他一句“凡事三思,不可與鴻臚寺的人當著外賓的面起爭執”。然後呢?接下來要我幹嘛啊?

沒有吩咐,你自己看著辦。

午飯鴻臚寺給包了,從四夷館那裏送來的,戶部的人蹭了一頓豐盛的午飯,又在舊邸裏休息了一陣。

祝纓午飯後便將王録事與童郎中請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開門見山地說:“竇尚書先前是客氣,我與録事一樣,也是來觀摩的。只因胡使是相國,禮數上不好疏忽,他來的時機又遇到京城事多。原本駙馬親自過來看看也不為,如今只好我來了。郎中只管忙你的。”

童郎中起先自認知道內情,以為是祝纓唆使駱晟搶權,現在一聽解釋又覺得祝纓說得也不算完全沒道理。氣消了一半,另一半仍是覺得鴻臚也想借機搞點事。不過少卿親自給出了解釋,他的面子也算有了,又說不幹涉他,談判還是讓他露臉,另一半的氣也差不多就消了。沒人掣肘,談判就容易多了。

再開口時,他就笑得愉悅而真誠了:“少卿哪裏話?誰不知道少卿能幹的?冼公在時咱們就知道了。還請少卿多多指教。”

“哪裏哪裏。”

自家人先開解完,下午繼續談。這樣的大事是不可能指望一個下午由一個少卿坐鎮、一個郎中主持,就能談下來的。尤其對方絕非易與之輩。祝纓並不心慌,只是不時點點桌子,讓張、範二人認真記錄,她自己一點也不打算插言的。瞧瞧屋裏這幾塊料,包括她自己,就算談完了,誰有資格拍板定案?累利阿吐能決定胡人的,她們決定不了朝廷,還是得上報。

所以童郎中表現得再差,只要話裏沒有特別愚蠢的讓步,開始兩天她都不打算說話,要先看看累利阿吐的招數。再說。

累利阿吐與童郎中稍談幾句就知道此人似乎也拿不了主意。童郎中心裏有一個底線,是竇尚書給他的,能交易多少糧,要換取各類物品多少,如果遇到某些情況,譬如某樣東西不足,又要如何折抵。

這樣一來,他雖然算是有底,卻又放不開手腳——累利阿吐實在難纏。

由於談判的還涉及到了地方,童郎中提及北地轉運糧草從裏交割的時候,累利阿吐又將話題跳到了:“朝廷不能決定地方上的安排嗎?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

童郎中還得跟他解釋一下朝廷當然能決定地方,但是朝廷也要講效率的。童郎中還反問了一句:“國相難道不在意交割早晚?”

累利阿吐道:“正因在意。”

如此一個下午,外面吏目進來匯報:“將要宵禁了。”

幾人這才離開,由原趙邸的仆人與吏目們將房舍鎖好,各歸各處。

……——

祝纓回到家裏,祝青君沒見好也沒見差,正在發汗。祝纓問了一句她吃了什麽,得知只吃點了一點肉粥,便說:“還是得吃好點兒。明早再吃一劑藥,不見好就請尼師過來。帶點香油錢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