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過去

他們到達五達山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祈妄說的一點也沒有錯。

這裏荒蕪又偏僻,小鎮上很多青壯年都出去打工了 ,所以街道上的老人格外多,孩子們在街頭巷尾打鬧,聲音為空曠的小鎮增添了一點活力。

可這座小鎮依舊孤單冷清,整個鎮上像是籠罩在灰白的色調裏,沒有新鮮的血液,沒有流動的喜悅,閉塞而荒蕪。

祈妄提前在鎮上定了賓館,算是附近條件最好的了,房間內部空間不小,但裝潢簡單,只有兩張白色的床,一張桌子,桌上有燒水壺,祈妄特地帶了整套的一次性床單過來,沒有要賓館提供的用品。

喻年坐在祈妄換好的床單上,擡頭望著祈妄。

祈妄在給他用自帶的水壺燒熱水。

他抱著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他近乎著迷地望著祈妄。

這麽多年過去,他好像還是很容易在一些細小的時刻裏愛上祈妄。

祈妄跟這個逼仄的賓館,跟這個荒蕪的小鎮也已經顯得格格不入。

祈妄穿著拉夫勞倫的毛衣,修剪得完美的發型,手指修長漂亮,就算只是煮茶,都顯得淡然風雅。

可是這樣如玉般美好的祈妄,居然是在這樣貧瘠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

他得賴於父母和哥姐的庇佑,才一路順風順水地長大。

可是祈妄一無所有。

當他們相遇在那間朝十的時候,祈妄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卒,沒有遇見曾南嶽,也沒有後來的培養。

可在獨自長大的那些年裏,祈妄從來沒有成為一個壞人,他還是善良,骨子裏流淌著不易察覺的溫柔,不僅沒有墮落下去,還像一棵紮根在山崖上的樹木,成長得茁壯強勁。

燒好水,給喻年泡了一杯茶,又把房間裏裏外外查看了一遍,祈妄才帶喻年去吃飯。

“西面有家面館味道不錯,”祈妄說,“我小時候在那裏吃過幾次,老板以前對我有些印象,不過現在換了兒子接手,應該不記得我了。”

喻年裹緊了羽絨服,亦步亦趨地跟在祈妄後面。

他們到了那家面館,店主果然是個剛剛三十來歲的男人,小女兒在他腳邊打轉,被推了兩把才不搗亂,進了屋子裏寫作業。

祈妄點了兩份面,帶著喻年去了靠裏的一張桌子。

喻年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又看著對面的祈妄。

剛剛點單的時候,他聽見祈妄講的是方言,他都嚇了一跳。

倒不是說方言不好聽,只是他認識祈妄以來,第一次聽見,他一點兒都聽不懂,倒是老板笑著跟祈妄又搭了兩句話。

見喻年眼睛烏溜溜地看著自己,祈妄問,“看我幹什麽?”

喻年捧著臉,小聲問,“你就是在這裏的福利院長大的嗎?”

祈妄抿了抿唇。

重逢以來,發生了太多事情,他還沒有好好跟喻年聊起過自己的身世,他的親生父母,只提起過他是怎麽遇見曾南嶽的。

所以喻年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已經找到了他的親生父母。

祈妄搖了搖頭,“不是。”

他有些無奈,也有些忐忑,“那是騙你的,我十四歲以前,沒有進過福利院,我住在這個鎮上的羅禾巷46號,跟一個叫李偉成的男人,還有一個叫羅穎佳的女人住在一起,他們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李許陽。”

說出李許陽三個字的時候,祈妄自己也有些恍惚。

這個名字曾經跟了他十三年。

現在聽來,卻恍如隔世。

喻年都聽呆了。

祈妄短短的一句話,讓他的大腦有些卡殼,“不是,那你,你被收養了嗎……?”

“不是。”

祈妄沉默了。

正好這時候,店家端過來兩碗面,一份是牛肉面,另一份只是一碗簡單的素面。

祈妄望著面前的那份素面,小時候他第一次來這裏吃的就是這個,是因為他滿身傷痕,躲在了面館的附近。

他身上只有兩塊錢,並不夠買面,但老板還是領他進來,給他盛了一碗。

十幾年過去,他卻好像還是記得熱湯滾入喉嚨裏的感覺,還有頭頂昏黃的燈光。

那一刻,他希望自己就這樣死掉也好,起碼肚子裏是暖的。

他輕聲說,“不是收養,是拐賣,我一度以為那兩個人是我的親生父母,所以就算遇見了很多糟糕的事情,也只怪我出生在這裏。”

“但我後來才知道,他們兩個只是買家,我是他們從人販子手上買回來的,因為李偉成沒有生育能力。他們兩個都只有小學文化,當年這裏更加貧瘠,他們甚至不覺得這是犯法。”

喻年的勺子哐得一聲掉在了碗裏,他震驚地望著祈妄,幾乎說不出話來。

反而是祈妄神色淡定,抽出紙巾幫他擦了擦濺到手背上的湯汁。

“吃過飯帶你去看看我以前的學校,還有住過的地方,”祈妄輕描淡寫,像是根本不把過去放在心上,“不過那地方就跟照片上一樣破,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