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祈妄親啟”

祈妄踏上木質的台階,大概是年代久了,木板嘎吱嘎吱地作響。

江陽縣最近總是多雨,墻布都有點潮濕,邊緣微微翹起,上面印著青色的竹枝,還有一兩點黴斑。

他一只手提著行李箱,一只手握住那枚鑰匙,金屬的棱角硌著他的掌心,明明毫不鋒利,卻磨得掌心生疼。

他停在了三樓,307號房間的門口。

外面風雨飄搖,走廊裏安靜得近乎死寂,廊燈昏暗低沉,綠色的玻璃燈罩,照亮走廊上一副劣質的仿畫。

祈妄還記得這間307號房間裏的所有陳設,天花板破損了一塊,衣櫃旁邊是一個木色的五鬥櫃,床頭垂下一支藤編的吊燈,盈盈照亮了喻年淚流滿面的臉。

他從八年前離開國內的那天起,就很少再生起膽怯的情緒。

可是現在他站在307的門口,手中的鑰匙卻重如千鈞,遲遲不敢插入門鎖。

隔了許久,他才轉動了門把手,屋子裏漆黑一片,他順著墻壁找到了開光,啪得一聲,房間裏燈光大亮,照得一切都無處遁形。

屋內的一切與八年前分毫未變。

藤編的吊燈還掛在床邊上,兩張靠在一起的單人床,鋪著雪白柔軟的被褥,上面各放著一個深藍色的靠枕。

五鬥櫃上放著原色的花瓶,裏面斜斜插著兩只仿真的柳枝。

房間簡單,幹凈,說不上設計的美感,但落地窗寬大敞亮,布局開闊,也能讓人心情舒暢。

祈妄拎著行李箱走了進來,他把箱子扔在墻角,自己慢慢繞著房間看了一圈。

這間臥室雖然冰冷,像是沒有人煙,卻又不是毫無生活的痕跡。

他打開衣櫃,看見裏面滿滿當當地掛著幾件衣服。

最外間兩件很是眼熟,一件是黑色的外套,手腕處有古銅色的釘扣,一件事薄款的藍色羽絨服,帽子上有一圈白色的毛毛,正好能把臉包起來。

祈妄站在衣櫃之前,擡起手捉住了一只衣袖,像是隔空在和誰握手。

他認出來了,這是他買給喻年的衣服。

在喻年十八歲的那個冬天,他誤以為喻年是家道中落出來打工的小倒黴蛋,怕喻年沒有新衣服,特地把喻年拽出來買了兩件冬裝。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以為這兩件衣服也許早就被丟掉了。

可它們卻好好地掛在民宿的衣櫥裏,被打理得幹凈嶄新。

古銅色釘扣擦過祈妄的手指,冰涼的觸感像刀刃滑過。

他又翻了翻旁邊的衣服,有好多件,駝色的羊絨大衣,挺括的黑色風衣,刺繡的棒球外套,甚至還有一套長長的法蘭絨睡袍,底下還有幾雙男士球鞋與靴子,把衣櫃塞得滿滿當當,卻都不是喻年的尺寸。

祈妄翻過其中一件裏面的標簽,發現都是XL的尺碼,對應的是185—190cm的男生。

這是他的身高。

衣袖從祈妄的手裏滑了下去。

他望著這滿滿一櫃子的衣服,想象著喻年站在這間房裏,往衣櫃裏掛著衣服的場景。

他不知道喻年在想什麽。

對於一個背叛之人。

對於一個出賣了自己去換取前程榮華的人,喻年到底是以什麽心情包下這間臥房長達七年,不僅如此,喻年還細心準備了這麽多東西,就好像……

就好像喻年一直覺得,他隨時會回來。

這個事實讓祈妄的心口狠狠被撞了一下。

他沒有關上衣櫃門,就這樣坐在了對面的單人床上,望著裏面發呆。

他想起老板娘剛才跟他說的話,“那位喻先生,每一年的11、12月份都會來住幾天。我也跟他聊過幾句,他說他是來等人的,但只有最開頭幾年他是這樣說,後面幾年,他說他只是回來看看。”

“可他這個人嘛,口是心非的,我也知道的。他一直叮囑我如果有個叫祈妄的人來了這家民宿,或者我在江陽縣看見這個人了,請一定要通知他。”

“我這間民宿生意根本不好,早就該關門了,是喻先生給了我一筆錢,讓我一直把民宿支撐到現在,他說他怕祈妄先生你回來的時候,民宿卻不在了,那你們不就要錯過了嗎。”

“一年一年的,我也沒想到我這家民宿能做上這麽久。也沒有想到,祁先生你現在真的過來了。”

老板娘說這句話的時候,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很快很輕地擦了臉,不明顯地揩掉了眼角一點潮濕。

她是笑著在跟祈妄說話的,像一個熱情周到的老板娘在跟客人閑話家常。

可祈妄卻隱隱能感覺到,她大概是有點責怪他的。

畢竟他來得這樣晚。

這間民宿屹立在此地,只為了迎接他一個人,孤單地等待了整整八年。

他卻一直不來。

祈妄在床邊垂下眼,他想起他上樓之前,老板娘又喊住了他。

“祁先生,您要是進房間最好四處看看,我們櫃子裏可能放了些零食點心,您看看呢,說不定有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