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堪

祈妄這天是坐了大巴回家的,摩托車被他放在店門口的停車位上,沒有開。

他坐在了最後一排。

這是喻年喜歡的位置。

夜色沉沉。

他從餐廳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街道上卻還車水馬龍,高大的常青樹上掛著燈籠,許多商家的店門前都張貼著元旦的海報。

他擡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圍巾,那是喻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那一天也是在大巴上。

喻年眼神蒙蒙地看著他,呼吸間散發著水蜜桃果酒的味道。

他的視線落在喻年的唇上,臉頰上,睫毛上,呼吸都慢了一拍,卻又很快佯裝成鎮定自若。

仔細想想,就是從那天起,他對喻年生出了不可言說的心思。

只是他一向壓抑內斂,習慣了藏匿起情緒,誰也察覺不了。

祈妄的眼睛半閉,他靠在座位上,大巴車微微晃動,倒是催生出了一陣一陣的疲憊。

一個小時後,大巴車才停在了他租住的小區門口。

他跟往常一樣上樓,打開房門,但也不知道怎的,鑰匙掉在了地上。

他盯著這串鑰匙看了好一會兒,那上面掛著一個閉著眼睛的小公仔,是喻年掛上去的,是用黏土做的。

他用東西一向細致,很少會損壞物件。

可是現在不過是一次失手,這個小公仔就摔碎了一個手臂。

祈妄慢慢地蹲下去,把這個公仔撿了起來。

公仔只有小小一個,還沒有半個手掌大,如今沒有了手臂,閉著眼的臉很有點委屈。

祈妄輕輕收緊了手掌,斷裂的地方略微尖銳,紮著他的掌心。

他重新打開門,進了屋內,客廳裏一片黑暗,安靜得讓人壓抑。

祈妄沒有開燈。

甚至沒有走進屋內。

他就這樣坐在了門口,今天是個陰天,連星光都吝嗇稀薄,空氣卻潮濕陰冷,像一層一層的海浪,將人卷進潮水之中。

他攥著那個斷裂的公仔,頭靠在了胳膊上,像一個冰冷的雕塑,很久都沒有動一下。

.

此後一連幾天,祈妄都沒有能得到喻年一絲半縷的消息。

喻年的衣服,生活用品,都還留在隔壁那間小小的臥室裏,他的牙刷,日用品,也都堆在祈妄的臥室裏。

可是他的人卻再也沒有回來。

喻年像是一滴水匯入了江湖大海,輕飄飄就沒有了蹤跡。

不要說祈妄,連宋雲椿都不知道喻家的地址。

她也不是沒有聯系過裴照跟喻心梨,但是電話那頭接聽的只有秘書,溫柔地勸她最好不要再打電話來了。

“宋小姐,裴先生如果想聯系你,自然會讓我提前與您溝通,但他跟喻董都比較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有空,”秘書倒也還客客氣氣,“如果您沒有什麽要緊事,我就先掛斷了。”

電話掛斷後,宋雲椿也臉色訥訥。

曾經她能事事從裴照那邊得到回應,只是因為喻年恰好選中了她的餐廳,當了她手下一個小小的鋼琴師。

如今這位矜貴的喻少爺回了家,她的匯報自然不再擁有優先級。

她其實心裏也明白。

摸爬打滾了十幾年,她又怎麽不懂這個世界的殘酷規則。

即使裴照看著再溫和可親,喻心梨再彬彬有禮,她與他們也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世界的人。

他們對她和顏悅色,是因為尊重她是喻年的“臨時老板”,而喻年又恰好跟她相處不錯。

但一旦沒有了這層關系,她就只是一粒小小的塵埃,隨時可以摒除在生活之外。

她是如此。

祈妄就更是如此了。

她甚至想,也許喻心梨和裴照根本不打算來見祈妄了。

生活畢竟不是電視劇。

電視劇裏才會有蕩氣回腸的分手,有小情侶被棒打鴛鴦,執手相看淚眼。

而在現實裏,祈妄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喻心梨和裴照動動手指,就能簡單粗暴地切斷了兩個人的聯系。

喻年也許會被送往國外,也許會被送去寄宿學校。

而祈妄也許會一直留在C市,也許會考上大學去往不同城市。

但不管是哪種情況。

祈妄就算上天入地,也接觸不到被重重保護的喻年。

他們會連一個正式的告別都沒有,就這樣平靜地消失在彼此的生活裏。

即使多年後喻年長大了,擁有了更多自主權,兩人再重逢也是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

想到這兒,她心裏也沉甸甸的。

她轉頭看向站在操作台邊的祈妄,短短的幾天,祈妄就肉眼可見地消瘦了。

他還是沉默,讓人看不清他心頭到底有多少紛亂煩惱。

可他又像一棵接近冬天的樹木,雖然看著還是高大挺拔,枝葉卻逐漸蕭條,呈現出沒有生機的頹敗。

而店內的其他人還不明真相,只以為喻年回家了,小谷和褚赫君還在抱怨喻年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