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一章:想必你們也看出來了

送走沈翼等人離開行宮,看著面前搖動的燭火,朱祁鈺陷入一陣沉思。

任何一個王朝走到末期,逃不開的就是財政問題,大明自然亦是如此。

當然,這句話反過來說,也同樣成立。

當財政問題嚴重到火燒眉毛的地步的時候,一個王朝也就該走到窮途末路了。

遊蕩百年,朱祁鈺親眼見過,自己那位穿著打補丁龍袍的後輩皇帝,是如何的勤儉,但是,要知道,就在那位登基前二十年的時候,朝廷還能起萬歷三大征。

都說萬歷荒廢朝政,苛收礦稅,天啟寵信閹黨,一手遮天,可他們在位的時候,大明固然積弊重重,卻不至於被逼的沒有錢糧可用。

可到了崇禎年間,短短十年,大明的國庫便空空如也,錢到哪裏去了?

當然不會在百姓手裏,不然的話,各地也不會烽煙四起。

朱祁鈺雖然盤桓在紫禁城中,但是歷經百年滄桑,他的目光比崇禎要透徹的多。

這些錢糧,無非是進了各地官員的囊中,進了那些走南闖北的商賈手中。

想那徐階謂之清流,可家中田畝竟能超過二十萬畝,數萬織工,這樣的人,被稱為官場楷模,可以見得嘉靖朝的官場,已經爛成了什麽樣子。

數遍整個大明晚期,真正能稱得上清流的,實際上也就海瑞一人。

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個人,敢說實話!

治安疏裏,海瑞寫‘天下人不直陛下久已’,這是實話,事實上,最遲從嘉靖的時候起,大明的皇帝,就已經掌控不了大臣了。

嘉靖以權術聞名,將朝堂上下玩弄於鼓掌之上,但是,作為一個皇帝,朱祁鈺仍舊覺得他是可悲的。

誠然,他能夠穩坐帝位,和能夠控制朝堂脫不了關系,但是,控制和掌控是不同的。

大禮議讓所有人認清楚了嘉靖是一個怎樣的皇帝,所以,嘉靖朝的大臣,一邊畏懼帝威,一邊又膽大包天,欺上瞞下。

一邊阿諛奉承,海晏河清,一邊又自謂清流,不與嚴黨為伍。

嘉靖能控制朝堂,但是,控制不了人心。

整個嘉靖朝,看似歌舞升平,一切盡在皇帝掌控之中,但是實則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滿朝上下,只有海瑞敢說實話。

那時初到淳安縣上任,海瑞便揭開了官場上最大的一塊遮羞布。

區區一個七品縣令,每年的常例銀核算下來,近兩千兩銀子,是俸祿的十余倍,這還是在‘兩袖清風’,不貪瀆,不受賄的情況下,官場上下默認的收入。

全國一千四百二十七個縣,一百六十三個府,三十二個州,一個個的官員,趴在百姓的身上吸血盤剝,惡之若此。

然而在嘉靖的耳邊,日日回蕩的卻是皇上聖明,天下太平,萬民稱頌,海晏河清。

日子久了,嘉靖自己都相信了,安心在道觀修道,豈不知,大明社稷,已在他手中走向了傾覆的道路。

忠言逆耳利於行,這也是朱祁鈺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的話。

朝無正臣,天子必受蒙蔽,即便帝位坐的再穩,眼不見百姓苦難,耳不聞天下真相,則社稷終將崩塌傾覆。

正因於此,很多的手段,朱祁鈺不願去用,有些底線,朱祁鈺也不願去破,所以很多時候,他選的是更難走的路。

可是路越難走,或許正意味著,那是對的方向。

道德經有雲,治大國,若烹小鮮,須得時時刻刻謹慎小心,不可放肆妄為。

所以即便是看過了百年風雲,朱祁鈺在推行每一項政令的時候,依舊斟酌再三。

毋庸置疑,這其中,財政問題是重中之重。

治國之道,說難也難,說易也易,最緊要的,無非財政與吏治而已。

國庫有錢有糧,官員能奉公自守,國力自然蒸蒸日上。

上林苑一事,說白了,是吏治的問題。

朱祁鈺心裏清楚,像是陳庸這樣的人,朝廷裏大把大把的。

身在一個冷清衙門,前途無望,滿腦子只想著怎麽撈銀子,保官位,貪腐行賄兩項全能,但是唯獨不會好好做事,這其實是如今很多衙門的現狀,尤其是地方上,這種狀況並不罕見。

而且說起來,這種風氣之所以會興起,其實和王振脫不開關系。

往前倒太宗,仁宗,宣宗朝,別的尚且不說,至少吏治尚算清明,這其中既有洪武朝嚴刑峻法的威懾,也有歷代天子的約束。

但是到三楊逝世,朱祁鎮偏聽偏信,任由王振擅權,短短幾年的時間,吏治便受到了徹底的破壞。

王振大肆收受賄賂,凡入見者,少則需進百兩,多則上千兩,令官場之上,行賄之風盛行。

賣官鬻爵,將朝廷官職明碼標價,更是讓銓選制度形同虛設,無數德行不修,只知溜須拍馬之輩走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