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一章:伴君如伴虎(第2/3頁)

遲疑片刻,楊傑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他平素雖有自矜,但是,卻也不是個聽不進去話的人,早在入宮之前,楊洪便反復囑咐他,在禦前要恭謹誠然。

如今既然摸不清楚天子的用意是什麽,那麽說實話,應當是最好的選擇。

因此,略一沉吟,楊傑便道。

“回陛下,既在戰場之上,勝負自當由主將領之,這本無可非議,就此而言,鷂兒嶺一戰大敗,先成國公朱勇,有難以推卸的責任,理當受罰!”

“但是,陛下,恕草民直言,朝廷之上曲直是非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卻是於朝堂是否有益!”

“何況,臣父奏疏當中已然寫明,鷂兒嶺一戰,成因復雜,並不單單是朱勇一人之責。”

既然是打仗,那麽打敗了,自然首先要追究的是領兵大將之責,這本無可厚非。

事實上,這也是當初土木之役的消息傳回京師之後,朝堂上下對於鷂兒嶺一戰迅速有所定論的原因。

朝堂上不是沒有明眼人,他們自然清楚,鷂兒嶺一戰的過程當中,有種種狀況,但是,既然朱勇是領兵將領,那麽出了事,就該他負責!

聽聞此言,朱祁鈺俯了俯身子,卻沒有就著楊傑的話頭問下去,而是頗帶著幾分刁難的意味問道。

“所以,你覺得公正並不重要?”

這話同樣不好答,以至於,楊傑聽完之後,額頭上都滲出了絲絲的汗水,不過,他到底並非平庸之輩,略一思忖,便道。

“陛下明鑒,草民求學時,曾聞儒法之爭,綿延千年,草民不才,略有所得,貿然言之,請陛下恕罪。”

“法家以法治天下,儒家以德安社稷,其所為者,皆以安定天下,保重社稷為目的。”

“然二者所不同者,便在治國之道也。”

“法家以制度,法令為先,商鞅變法之時,曾有一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此不可謂不公正,然秦法嚴苛,民怨沸騰,以致二世而亡。”

“漢代之秦,首推黃老,後尊儒術,果天下大興,然至前宋,儒門大興,文馭於武,卻有澶淵之辱,南遷之禍,何者?”

“皆因治國之道,未有萬世不易之法,法家求公正,儒家重仁恕,二者皆為煌煌正道,用之適宜,則國家興盛,用之不宜,則為取禍之道。”

“故以儒法之用,無一定之規,陛下聖明英斷,為千古聖君,當取公正乎,取仁恕乎,存乎陛下一心,為社稷故,儒法皆為國之正道,此草民淺見也,請陛下垂訓。”

顯然,楊傑是打過底稿的,不然的話,這麽短的時間之內,不可能如此清晰條理的說出這番話來。

但是,無論是否有過準備,都不重要。

朱祁鈺望著眼前的年輕人,神色有些復雜,片刻之後,他輕嘆一聲,道。

“說得好,甚合朕心,但是,楊傑,你可明白,你這番話,若非說與朕聽,換任何一位天子,必將你當場誅之!”

要知道,儒法之爭,在歷朝歷代,都是一個十分敏感的話題。

盡管歷代帝王,治國之時都不可避免的會引用法家的做法和思想,但是,卻沒有人會將其宣之於口。

因為,做是一回事,說又是另一回事。

時至今日,儒家思想,早已經是朝堂上的主流思想,而事實證明,儒家的仁恕之道,也的確對治國理政是最有用的。

至少,比純粹法家的嚴刑峻法,在維持社稷穩定上,要強得多。

但是楊傑的這番話,卻推翻了這種主流的看法。

在他看來,無論儒家法家,講仁恕還是講公正,最終的目的,都是以社稷為本。

換而言之,用儒用法,要視情況而定,這種言論,放到朝堂之上,必會被群起而攻之。

要知道,學術之爭,從來不比戰場上的雙方要更加輕松。

不過,對於天子的這番“威脅”,楊傑心中雖然緊張,但是臉上依舊保持著鎮定,拱手道。

“正因如今天子乃是陛下,草民才知,陛下乃萬事以社稷為重之聖天子,故此,方敢發此肺腑之言,陛下聖明,當知草民之心。”

這番話,算是小小的奉承了一下朱祁鈺。

但是,朱祁鈺卻沒有被楊傑這緩和氣氛的手段打動,相反的,他依舊認真的望著楊傑,開口道。

“不,你沒有聽明白朕的意思,你今日的這番話,除了朕之外,換了任何一個人聽到,你都難逃死罪!”

楊傑額頭上冷汗津津,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說錯話了,雖然還沒想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但是,他也不敢遲疑,立刻跪了下來,道。

“陛下,草民知罪。”

朱祁鈺搖了搖頭,口氣認真卻平淡的不容置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