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於府夜談

夜,於府。

天氣已經逐漸轉暖,幽靜的小亭子裏,於謙和俞士悅二人對坐,面前擺著一壺熱酒和幾樣小菜。

雖然說是受了責罰,但是此刻的於謙不僅沒有失落之意,反倒臉色平靜,仔細看過去,甚至能夠感到一絲輕松之意。

見老友如此氣定神閑,俞士悅忍不住搖了搖頭,端起酒杯道:“昨日我還說,要來賀你禁足期滿,官復原職,可誰曾想,這一日未到,你竟又被禁足府中,這都是什麽事啊!”

於謙舉杯相迎,平靜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容,同樣搖了搖頭,卻道:“仕朝兄,大不同,大不同啊!”

俞士悅一愣,旋即也輕輕點了點頭。

的確是大不同。

上一次於謙被禁足,可是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天子震怒,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就連於謙自己,對於自己的未來也頗為迷茫。

但是這一次,雖然同是禁足,但是意義不可同日而語。

天子免去了於謙提督京營一職,但在具體的懲罰上,卻僅僅禁足三日,罰俸三月,可算得上是恩寬了。

更重要的是,打也打了,罰也罰了,那麽這件事情,就算是抹過去了。

雖然失了京營,但是於謙的根基未失。

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次王驥的事情,委實不能怪到於謙的身上。

相反的,出事之後,於謙毫不推諉的態度,也是朝野上下齊齊為他求情的原因之一。

嘆了一聲,俞士悅道。

“說到底,陛下還是信任你的,如今看來,除夕之日,是廷益你杞人憂天了。”

要知道,那天於謙和天子吵得那麽厲害,就差打起來了。

所謂聖意難測,於謙當時鋒芒太盛,誰也無法確定,天子是真的動了要拿下他的心思,還是僅僅是政見不同的爭執。

當時的局勢,就連於謙自己,也不能確定自己的前途究竟在何處。

甚至回府之後,還刻意的想要疏遠撇清俞士悅,害怕牽連到他。

但是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回望過去,不免覺得當時有些過分的憂慮了。

於謙頷首道:“不錯,當時,確是於某過慮了,天子並非刻薄寡恩之輩,如今想來,那一日確實是於某過於堅持了,平越……唉……”

話說到這,於謙原本帶著一絲輕松的臉,忽然變得沉重起來,眼中浮起濃濃的愧疚,道。

“如今想來,此事確是於某之過,陛下深居宮中,日理萬機,卻仍能撥冗關注西南局勢,於細微處察真相,年節之下,仍舊憂心苗地百姓,心懷萬民。”

“可於某身為兵部尚書,卻始終不曾察覺到苗地的異樣,還如此阻攔陛下撤換王驥,如今想來,確是於某失職。”

在這件事情上,於謙是真心的感到自責。

還是那句話,再多的理由和辯解,在平越軍民的那份字字血淚的陳情書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早朝之上,群臣彈劾王驥的話,於謙也都聽在耳中。

他不得不承認,這件事情是他考慮不周了。

如果王驥真的是因為擔心被王振牽連,而擁兵不前,打算挾寇自重的話,那麽替王驥辯護的他,也就間接成了陷苗地百姓於水火的幫兇。

而且更重要的是,一旦王驥真的存了這樣的私心,那麽可想而知,未來的數個月內,他依舊會按兵不動,就算是勉強出兵,也必然會出工不出力。

每每念及於此,於謙都忍不住背後升起一陣冷汗。

幸好除夕那天,天子無論如何,都堅持要撤換王驥。

不然的話,一旦王驥真的繼續按兵不動,那麽於謙自己,就會成為苗地的罪人。

到時候,哪怕朝廷不會怪罪他,但是於謙自己,卻必定會因此而懊悔終生。

幸好,天子沒有聽他的,才讓他沒有鑄成大錯。

至於天子為何堅持撤換王驥,於謙理所當然的將其歸於,天子卓絕的軍事洞察力和識人之明。

這一點,在瓦剌之戰當中,早已體現的淋漓盡致。

當時,邊境如此惡劣的局勢下,天子卻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紫荊關一役,力排眾議,在眾多大臣的反對之下,調動京營大軍,在紫荊關和也先決戰,最終大獲全勝。

這等魄力和眼光,非一般人所能有的。

因此,這次的事情,於謙也理所當然的覺得,是天子在西南的數次軍報當中,敏銳的洞察到了苗地惡劣的局勢,這才果斷決定撤換總兵官。

相較之下,他這個兵部尚書,倒顯得昏庸無能了。

看到於謙的這副樣子,俞士悅嘆了口氣,寬慰道。

“你也不必如此自責,天子既已派了保定伯接替王驥,算算日子,如今也差不多該到苗地了,飛馬急遞,兩三日內,保定伯便能接到詔命,想來再有數日,定能解平越之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