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初次交鋒

金英辦事妥帖,過來的時候直接傳了肩輿。

朱祁鈺從馬車上下來,換了肩輿,一路往文華殿行去。

坐在肩輿上,朱祁鈺裹著厚厚的披風,手裏抱著暖爐,朝著一旁的金英問道。

“太後召見朝臣,為何不在慈寧宮?”

剛剛金英傳話來,說太後擺駕本仁殿。

這個名字或許瞧著有些陌生,但是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叫文華殿。

當然,不是主殿。

本仁殿,是文華殿的東配殿。

眾所周知,奉天殿作為宮城正殿,只做一般朝會之用。

位於奉天殿兩側的文華殿和武英殿,才是天子召見臣僚,商議政事所用的便殿。

如今天子不在京師,各處正殿皆不得啟用,這很正常。

但是太後平素都居於慈寧宮中,日常召見大臣次數雖不多,但也並非沒有,偏這次卻啟用了本仁殿,朱祁鈺方有此一問。

當然,這話還有另一層意思,不必明說,但是朱祁鈺相信,以金英的政治素養,是能聽得明白的。

“回王爺,這個內臣不知,不過想來是和朝政有關。”

金英沒有立刻回答,斟酌了片刻,方開口回道。

朱祁鈺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金英的話,能點到此處,算是很給面子了。

大明的體制十分特殊。

簡單來說,相互牽制,上下相抑。

雖然現在還沒有以後幾朝發展的那麽完善,但是這一點是埋在根子裏的,體現在方方面面。

落在這件事情當中,便是關於太後的權力限度問題,簡單的用一句話來說,太後的權力來自於皇帝,但是同時又高於皇帝。

看起來很矛盾,但是卻是後宮權力結構的精髓之處。

從法理上來講,皇權至高無上,能代表皇權的只有皇帝一人,不論是官員,勛戚,後妃,權力都是由皇帝授予的,這其中就包括太後。

裁決政務屬於天子之權,太後本身並不具備這項權力,她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影響政務,譬如重用外戚,扶植宦官,甚至直接給皇帝傳話,但是卻不能直接插手決定政務。

這就是為什麽,天子親征,監國的是郕王而非太後的原因所在。

當然,特殊情況下,太後也可以直接插手朝政,譬如先太皇太後張氏一般,天子幼弱,秉先皇遺詔監國攝政。

這是唯一被朝廷認可的,太後直接插手政務的方式。

但是這種方式極為特殊。

從法理上來說,並非是太後擁有了皇權,而是前一代皇帝將皇權傳承給了新一任的皇帝,但是新一任的皇帝沒有行使權力的能力,所以暫時由太後保管一段時間。

這個道理,跟民間的父母,保管孩子的壓歲錢,是一樣的道理。

錢不是父母的,但是小孩不懂得怎麽花錢,為了防止錢被禍禍完了。

所以父母作為監護人,暫時保管著。

當然,皇權跟壓歲錢還是有差別的,一般來說,不會保管著保管著就沒了。

所以按道理來說,如今天子正值壯年,孫太後斷無任何可能明目張膽的直接詔命群臣,插手政務。

除非……

“王爺在此稍待,咱家進去通報聖母。”

東華門和文華殿不過幾步路遠,兩句話的工夫,便到了殿門口,金英告了聲罪,便進去稟報了。

不多時,太後身邊的總管太監李永昌出來,道。

“太後口諭,宣郕王爺進殿。”

朱祁鈺的身體還虛著,從肩輿上下來,冷風一吹,又是劇烈的咳嗽起來,一旁的興安連忙攙著他,這才進了殿中。

本仁殿只是配殿,本就不大。

朱祁鈺進去之時,已經坐了好幾個人,皆是朝中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朱祁鈺打眼一瞧。

除了成敬報給他的那些人之外,還有幾個面孔。

分別是工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高谷,左都禦史陳鎰,翰林侍講徐珵,以及六科的幾位給事中。

同時,朱祁鈺醒來之後,也頭一次見到了,那個他不知該如何對待的人,於謙!

朱祁鈺進殿之時,殿中十分安靜,氣氛頗有些低沉不已。

孫太後坐在上位,身旁是金英和馬順侍立著,二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臉色古井無波,不見絲毫情緒。

相較之下,孫太後的臉色略顯憔悴,看得出是仔細掩飾過,但仍舊遮不住略顯紅腫的眼眶。

再往下看,幾位大臣坐在下首,皆是眉頭緊鎖,神色郁郁。

直到見到朱祁鈺進來,方才紛紛起身,拱手行禮。

朱祁鈺點頭回禮,隨即上前,朝著孫太後一拜。

“臣郕王祁鈺,參見太後娘娘。”

“免禮,坐吧。”

在朝臣面前,孫太後一向是雍容大方,雖然此刻心情已經糟透了,但是還是擠出一絲笑意,擺了擺手,命內侍再擡上來一方軟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