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96 可惡的白鶴

勒……剌……

勒……剌……

木絲卷動、一層層被割離主體。

這種輕凋木料的聲音,不僅響在王葛耳邊,更似一股奇特的韻律,能安撫每個木凋師的心。

“呼!”她吹去木屑,捏緊刻刀,繼續凝神沿木塊上“急”的反字邊緣凋刻,只留下“急”字筆劃,令其突出於木塊表面。

木料為杜梨木,是前日花五個錢從木匠肆買水車材料時,王葛特意揀了幾塊匠工淘汰的零碎廢料,因為只揀幾塊,分主事沒和她計較。

賈舍村的野山也有杜梨,因其樹幹硬、難砍伐,村鄰最多伐其刺枝搭在墻頭。

“急”字刻好後,她右手骨節已經生疼,換新木塊,用左手刻第二個“就”字。

前世王南行的家族有個分支,只承繼傳統木凋活字印刷技術,以及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宣傳。木版活字印刷,首要難的,就是要會寫一手宋體、反字。哪怕王家不承繼活字印刷術的晚輩,比如王南行,打寫字起,也必須練習宋體字,防的就是這門手藝日漸失傳。

宋體字也叫明體字。此字體並非宋代發明,而是在明代中期隨木版印刷發展,為了更適應木版刻字而創造的一種字體。因它模仿的是宋刻本,才被後世既稱“宋體”、也稱“明體”。

王葛目前並沒有將活字印刷術提前數百年“創”出來的念頭,提前能有啥用?大晉當前的造紙技術還很落後,哪怕謝氏這樣的大族,在飛流峰的紙匠肆,也是用毛竹制紙,跟稻草、麻料所制的紙一樣,均被稱為“土紙”,根本不能用來書寫。

所以她現在忙活的,純粹是趁自己在南山,臨近木匠肆,昂貴的杜梨木與各類工具刀都齊全,趕緊刻一套《急就章》和《廣雅》的活字木塊自用,也算給自家留兩套傳家寶。

勒……剌……

勒……剌……

刻木的聲響在木凋師耳裏,遠比琴樂動人。

宋體字的特點是橫細豎粗、字腳有力。

杜梨木則是最適合凋刻宋體字的木料,其硬度高、木質細膩、紋理直,在順著紋理下刀時,手指必須時刻收、放用力。

“呼!”刻字期間,王葛要不停的遠離燭火吹掉木屑,再靠近燭火,一旦看不清楚,刻錯一丁點,整個字塊就廢了。有時靠近、靠近,聞到股湖味,才發現是散落下來的頭發被燎到了。

篤、篤。

白鶴又來敲門。

王葛正好凋完“觚”字,放下刻刀,拉開門。白鶴沖她一歪頭,那樣純真高雅!

她笑彎了眼睛。

緊接著罵:畜牲啊!

長的再靈性、再高雅,也不能一嘴就把她剛凋好的木塊掠奪、飛走啊!

總共凋了“急、就、奇、觚”四個字,屬“觚”筆劃多!

“我我……唉!”大晚上的,她還不能大聲喊。

強盜!讓她白忙半個多時辰。

王葛郁悶回屋後不久,狡黠的白鶴騎著星月,重新返回精舍上空,它得意而優雅的呈螺形盤旋,再一勐子紮下,落至一個籬笆院。

此處不止一個籬笆院,而是三個,呈“品”字排列,距離琴泉水榭約有百丈距離。

每個院裏,又各有三間竹舍,同樣為“品”字排列。竹舍從外面看,為簡單的竹木搭建,實則仍是版築結構,雙層竹墻,夾層築土。

白鶴走近一個屋門,擡爪,在門上一扒拉,屋門沒閂,打開後,來到主人謝幼儒身邊。

謝幼儒、郭夫子、左夫子、卞望之四人難得相聚,相談正歡。白鶴嘴一松,把叼來的木塊扔到四人中央。

“赤霄……”謝幼儒一拉長音,白鶴就知道自己犯錯了,立刻掉頭逃出屋子。“這孽障。”他小聲斥句,起身關門。

郭夫子拿起木塊,起初看的是光滑反面,察覺指肚異樣,翻過來,輕“咦”訝異。倒不是驚奇反字,在坐者哪個沒拓過碑文?他驚訝的是剛從腦海中將此字正過來,就發現其字體方正不失鋒芒,是從未見過的字體。

謝幼儒返回時,郭夫子已經用旁邊火盆中的灰,塗滿“觚”字突起,然後在白麻紙上使勁一按。四個不惑之年、通博經史的人物,此刻腦袋頂腦袋,都似瞧稀罕般齊齊盯準這個一寸大小的木塊。

“幼儒兄,赤霄……它聽馴嗎?”郭夫子問。

左夫子:“明日多喂它兩塊肉,若不聽,三塊!”

卞望之“哎”一聲:“胡鬧,赤霄只能吃些魚蝦。”

“你看你們急的,我都沒瞅清是啥……”謝幼儒邊說邊伸手,摸了個空。

郭夫子已經將木塊塞進袖袋裏:“不早了,明日還要授課。我先回去了,呵呵。”

左夫子指他背影一下,笑斥道:“此人啊,一貫如此吝惜!嗯?哎?郭驥驁!明日不是我授課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