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碾玉成塵 (〇十)
花信領著三個丫頭在外間擺果碟, 妙真和寇夫人坐在一邊,寇老爺掉過頭去和傳星坐在一邊,堆著滿臉笑意向妙真引見,“妙妙, 這位是歷傳星歷二爺, 他送你到家時你的病還沒好,只怕你沒什麽印象了。”
寇夫人立馬搭腔:“有什麽關系啊?歷二爺是心胸寬廣的人, 就是我們妙妙不記得了嚜, 也不會計較的。”
傳星一言不發, 只管噙著點笑意和妙真點了點頭後, 端起茶來呷, 並不怎樣殷勤的樣子。妙真在對過椅上向他道謝, “一路上多承望歷二爺照拂, 我那個病,想必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姑娘客氣。”他是淡然有禮的,好像對她病的好奇心多余對她這個人,“聽說這個病是娘胎裏帶來的?是為什麽才要病發呢?”
“我也說不清。”妙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或許請個高明點的大夫能不能治好?京城裏好些個太醫, 不曉得有沒有法子, 等我回頭寫封信回去問問。”
寇夫人笑出聲來,“那感情好,宮裏的太醫學識淵博,手段也高明,問問他們也許能治得好也未可知。虧得您這樣的忙人肯費這個心。”
傳星搖撼著手道:“治不好治得好, 都是命數, 我可能也不過是白幫忙。”
寇老爺趁勢請他, “您今日難得有空光臨寒舍,看這天也是要下雨的樣子, 您可千萬要賞光,不要急著走,留在我們家吃頓便飯才是。也要認真謝您送我這侄女回家來,光是嘴巴裏幾句謝,知道的說您貴人事忙,不知道的只當我們寇家不會做人,謝啊謝的,連頓飯也不舍得請人吃。”
傳星默了會才說:“盛情難卻,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寇老爺寇夫人便忙著起身去預備席面,一面囑咐妙真,“妙妙,叫歷二爺就在你這裏坐一會,一會你引著歷二爺到花園子裏那間小花廳去。”
一時間人四散了,連三個丫頭也不知鉆到了哪裏去。兩面椅子對著門,一眼望出去,天上層層疊疊的黑雲,把太陽遮得死死的,一點光不肯放出來。隱隱聽見“轟隆隆”的聲音,單是打雷,又不見雨。屋裏地轉上鋪著一片慘兮兮的光,陰白陰白的,對於照亮是無濟於事,反倒平添一種孤寂。
妙真知道姑父姑媽是有意把人留在這裏和她坐著,大概他們是打算替她張羅一門親事,要大富大貴,招架得起她這個折磨人的病的人家。她前兩日還在心裏笑,哪裏可巧就有這樣的人家?這可不就是現成的嚜。她暗暗覺得好笑,覺得這屋裏淒冷得很,把臉偏向門外,不自覺彎起嘴巴來微笑。
傳星坐在對過望著她半邊臉上掛著那笑,比當初那一眼更迷人了。那時她的美麗是空洞淺薄而張揚的,如今叫人魂牽夢縈的面孔不再那樣放肆地歡笑,那雙爛漫動人的眼睛已經在世事冷暖中沉澱下來,看不見如初的波光。他覺得她是一件在世間流轉多年的寶器,不知沾染了多少殘酷風霜。但輕輕拭去一點蒙塵,仍露出一縷皓然的玉光。那幽幽的光裏,藏著由那些風霜沉澱出的另一種隱秘的風情。
他一向不大喜歡年紀過了二十五歲的女人,覺得女人年紀一大,就要長出許多心眼來。倒很奇怪,她使他忽略了年紀上的條件。
兩個人沒有開口說話,傳星是客人,受了主人的冷待,也不覺得尷尬,還坐在對過很隨意地呷茶。覺得肚子裏有點空,就歪著看那碟子裏的點心。
妙真瞟見他蹙著眉,目光向那碟子裏挑剔。碟子裏擺著各式各樣八塊點心,他大概不大吃這些東西,好像一個都不認得。她就出聲提醒,“那塊梅花形的山藥糕是沒有餡的,不大甜。”
傳星向碟子裏一指,“這個?”
見她點頭,他就拿起來咬一口。她又把臉扭過去看著門外,不知道是不是盼著早點下雨,好讓他能早點走。
他吃完了拍拍手掌,又摸了快帕子仔細搽著指間,歪著腦袋並不看她,“你姑父姑媽是有意留我在這裏。”說著輕輕笑了聲,“這場面,倒像是當年議親的時候和人家小姐相看。”
妙真沒曾想他會這麽直白地講出來,楞了一愣,轉過臉來。
他散散淡淡地笑著,“其實相看一面,到底也看不出什麽品行性情來。只看到人家有幾只眼睛幾只眼,也讓人家看看我有幾條胳膊幾條腿。婚姻嫁娶,不就是這麽回事?先論家世,再論品貌,唯獨不論男女間的感情。你知道為什麽?”
妙真呆著沒說話。
他笑著把腦袋端正了,“因為感情這東西,看不見也摸不到的,今日有明日無,或者今日無明日有,誰說得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