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碾玉成塵 (〇三)
妙真貼在窗戶上細瞅, 這鄔夫人也是瘦得像鬧饑荒,穿著件棗紅色的妝花緞長衫,墨黑的裙,右邊眼睛上還帶著一團淤青。論身段相貌年紀, 都和鄔老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把身子朝前一拼, 作勢要去打白池。不過只是做做樣子,她不敢。白池也曉得她不敢, 便把肚皮朝前一挺, 腕子抵在腰上道:“怎的, 太太還想打我啊?打好了, 把我肚子裏的孩兒打掉了, 鄔家的家私自然都落到大少爺頭上。”
鄔夫人舉著手落不下去, 她吃過這虧, 那時候不過打了她一巴掌,誰知這狐狸精身嬌體弱,竟就小產了。也不確定,誰知道那肚子是怎麽掉的, 反正是推到了她頭上。她渾身長嘴也說不清。
還不是這個緣故, 這狐狸精才得以登堂入室,由一個外宅變成了鄔家的二房。慢慢的,又成了當家做主的二房。人說吃一塹長一智,饒是鄔夫人這樣的蠢人,也還敢再打?
白池莞爾而笑, 滿是輕視的意態, 把肚子向前左挺一下, 右挺一下,“打啊, 打啊,你倒是打啊。”
妙真在窗戶裏看見的動作和模糊的笑臉,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難堪。這層層窗紗把從前的白池和如今的白池終於徹底隔成了兩個人。妙真是親眼看見“她”無聲無息地死了,追究起來,是因她而死的。
忽然有人大慟而哭,妙真定神去看,是鄔夫人將兩條胳膊朝天上一甩,身子朝旁邊一歪,屁股就跌坐到地上去。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使她幹瘦的身子突然多了份沉痛的重量。
撒潑是她唯一的能為,對丈夫如斯,對丈夫這位心計重重的小妾也只能如此。不過他們兩個都不能因為她哭就心軟,他們都是因為她的軟弱而得寸進尺。
眾人去攙她,都知道太太成了姨娘的手下敗將,往後這個家裏誰說了算是一目了然的。所以勸她也勸得不大上心,也是習慣了她撒潑的緣故——
“太太先起來,這天氣在地上坐出病還了得?快起來吧,有什麽話等老爺回來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好了呀。”
“可不是嚜,大清早的這樣哭,也不好看呐。叫人家聽見,說笑給老爺聽,老爺又要生氣。”
鄔老爺好面子,為她丟他的臉,沒少生氣。鄔夫人把那哭天搶地的大嗓門戛然而收,好漢不吃眼前虧,馬上拍了拍裙子起來。
她待要放狠話震嚇白池一番,想了想,又沒什麽能嚇住她的,只好把句老話拿出來,“你給我等著,等往後我兒絡寶當了家,看你怎麽死!”
白池翻了她一眼,不驚不怕。大少爺絡寶也是瘦瘦高高的身材,好像是鄔夫人打算得太精細,長身子的時候沒舍得給他吃喝,他到如今,個頭是一截一截添了上去,可好像是拿擀面杖擀長的個頭,生死就那麽些肉,越高了就越瘦,看著像個沒精神的癆病鬼。白池在這家裏全無對手,不過她從不趕盡殺絕,她要留著他們陪她耗。
鬧了一場就散了,鄔夫人什麽也沒能討到,只能灰頭土臉地回去。白池大獲全勝,卻有些空惘惘的情緒,高興不起來。
她就著這些人吩咐早點擺午飯,想著妙真錯過了早飯沒吃。一時各自四散,她繞廊過去把東廂的門敲開。
妙真哈欠連天地開門,假裝才起身的樣子,怕白池知道她看見了這一切難堪。她還喬張做致地問:“怎麽外頭鬧鬧哄哄的?”
白池窺她兩眼,輕輕笑開,“我不信你沒看見,你這個人最愛熱鬧了,裝也裝得不像。”
妙真把舌一吐,有些發訕,“那就是你們家太太啊?我原想出去拜見拜見的,看見她那樣子,誰還敢出去呀。”
“怕她做什麽?她除了哭鬧,一點本事也沒有。也犯不著去見她。”
“她是為什麽大早上的就來找你的麻煩啊?”
這時候花信打了水來給妙真洗臉,待她洗過,白池摁她在妝台坐下,一面替她描眉畫臉,一面才說起來,“還不是為了我們庫房的鑰匙,前頭是我管賬,她管銀錢出入。今早老爺出門前,從她那裏把鑰匙拿來給我,叫我往後連銀子也管。她不高興嚜,就來鬧了。”
她的手觸碰著妙真的面龐,手心裏仍有著一股軟和的余溫。妙真仰著面孔窺她散淡的神色,斟酌了片刻,告訴花信要吃茶,請她到正屋裏瀹碗茶來。
花信聽人家的閑話聽得正起勁,一時不願意動彈,“等一下再吃嚜。”
“不要等一下了,這會嘴巴就幹得很哩!”
待花信去後,妙真悄悄對白池說:“你和她鬧得這樣子,倒不劃算。她有個兒子,往後鄔老爺終究是要過世的,你又還年輕,得罪狠了他們,對你沒什麽好處。你要是因為錢的事,我這裏還有,給你拿個兩三千當體己,你犯不著和她去爭。”